作者有話要說:  複塵的番外,請查收。

至于談不談戀愛的……

(一)

“啪。”

一聲清脆的棋子落枰, 着玄蟒朝服的男子掃視棋局,收回執子的手, 微微露出笑意:“這一盤,是臣輸了。”

初夏的風攪起一陣香,芍藥花瓣飄落在棋盤上。司徒儀看了對面一眼,“要承讓五子,才能勝你一着啊。”

胥筠颔首:“皇上棋藝大有精進。”

司徒儀手指漫敲椅背, 聞言笑了:“朕知道, 若你想贏, 讓五子也能贏。那個人早就說過, 複塵的棋藝,朝野上下難逢敵手。”

處于變聲期的少年, 嗓音已不似從前清揚, 澱下的沉厚, 如他的目光多了層不可刺探的深意。

胥筠的眼睫更低一分, 不語。

司徒儀口中的“那個人”,已成一個禁忌, 這一年中無人提起。

又起一陣暖風。紫宵閣樓臺依舊, 花香依舊,棋局依舊——君臣卻已不同。

司徒儀似笑非笑地審視胥筠:“最近朕聽到一些傳言, 說朕年少無為,比不得故去的先皇兄。”

胥筠聽到“先皇兄”,眉心激皺,立即起身道:“皇上——”

司徒儀眼色一深, 截斷他的話問:“複塵覺得,朕比他如何?”

胥筠神情峻肅,拱手道:“皇上乃俊秀英才,于狂瀾之地撥亂反正,恩威并施收複朝野,大臣附,百姓信,實是無愧之明君。”

“是嗎?”司徒儀似乎沒太在意這些話,微微傾身,信手撥弄棋子,用閑聊的口吻道:“不知為何,我最近常常想起……那個人,想起他說的一些話。”

他偏頭看向胥筠,拍了拍自己的雕藤圈椅,“他是不是說過,複塵你比我,更适合這個位置?”

胥筠霍然變色,拂身跪倒在地:“皇上,逆賊之言惑亂君心,請皇上明鑒!”

司徒儀沒言語。胥筠就那麽跪着,腰間白玉的縧子垂在地上,似随了主性,飄來蕩去卻沾不上一絲塵土。司徒儀就坐在那裏,臉頰一側削冷的輪廓,眼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小許,司徒儀眼裏回了神,起身拍拍這位風神逸秀的表兄的肩膀,“不過随便一說,怎麽跪下了?快起身,母後若見到,該怪朕不懂事了。”

胥筠肩上一重,心上也一重,未敢動作,二度揖首道:“複臣為臣,君上為王,複塵自當盡瘁為君,萬死不辭。”

“嗯。”司徒儀應了一聲,背手看着天邊一片雲腳,表情沉靜得對不上一張十五歲少年的臉。

又是一陣不知底裏的靜默,司徒儀話風一變:“表兄也老大不小了,有合意的姑娘,該為自己打算,不只是朕,母後也急得不行,就差下道懿旨為你選秀了。”

胥筠眉宇皺成峰巒,一個頭叩在地上:“臣萬死不敢!”

“當然,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當然知道。”司徒儀嘴角噙着淡笑,滿意地将人扶起來,行若無事道:“複塵回去吧,這裏沒什麽事了,改日朕再向你讨教棋技。”

望着挺俊的背影離去,新繼一年的褚王心想:剛剛,即使在那樣逼仄的情形下,他的眼裏也沒露出一絲驚恐,清荦坦蕩得——讓人找不出破綻。

司徒儀冷笑一聲,眼神如之前一轍,一片空虛難測。

(二)

胥筠回到府中,要了一杯茶,在廳中出神想事。艾鳴輕喚了好幾聲,胥筠才聽見,擡眼問:“什麽事?”

艾鳴觑眼瞄了瞄公子的臉色,他從來忖不透自家公子的心思,只是像這樣明顯的發呆很少見,試探着問:“公子剛剛說‘可惜過了’,是……什麽意思?”

胥筠微愣,“我剛剛說話了?”繼而淡淡一笑:“沒什麽,帖子是誰的?”

艾鳴連忙遞上手中拜帖:“是公主府送來的。”

胥筠的神情柔和下來,帖上是銀筝的筆跡,邀他過府一敘。嫡親的兄妹,故意用這種冠冕堂皇的語氣,不難猜那丫頭又在琢磨着什麽鬼主意。

吩咐艾鳴備轎,胥筠換了身常服赴公主府。銀筝自戕一事過去許久,每每想起,他心裏還是後怕。

新王繼位以後,風雲多變幻,他像當年陪那個人一步步鞏固權柄、在朝堂立穩腳跟那樣,盡心輔佐着司徒儀,但對很多事情,還是看得淡了。如今對他最重要的,只有這個妹妹,銀筝安好,便比什麽都緊要。

胥筠進得府門,左右未見一個當值。一徑入二門,這下子一眼便看見東堂外檐下靠着一條梯子,一個藕衫黃裙的女子站在梯頂,正搖搖欲墜地伸手夠着什麽。

“銀筝!你又——”胥筠血氣上湧,一句訓斥未完,就聽廊柱裏一聲輕哨,梯上的女子繡鞋一偏,直直墜了下來。

女子側臉的瞬間,胥筠發覺并非銀筝,仍是心頭一緊,飛身接住下墜之人。

女子穩穩落進胥筠懷裏,兩人原地打了個圈兒,一方手帕從胥筠襟中掙出,落地響起玉碎之音。

胥筠目中一瞬籠了層雲霧,輕輕放下女子。

那女子立足不穩,嗅着彌淡未散的檀香氣,雙腳又軟了。胥筠單手扶住她:“棠小姐可有受傷?”

吏部尚書棠覺臣之女,胥筠曾與她有幾面之緣。棠沅望着眼前玉容漆目的男子,只知癡癡搖頭。

“那就好。”胥筠拾起地上的素帕,攤在掌心,把玉镯的碎片一段段拼起,一邊撿一邊道:“銀筝。”

被點名的人從柱子後露出半個腦袋,看到地上的東西,表情變了幾變,從兄長面上看不出情緒,不敢道歉,縮着肩膀叫了聲“哥”。

胥筠眼不錯睫地将碎玉小心包好,始才掃了銀筝一眼,又溫和地看向棠沅:“你們誰告訴我,怎麽回事?”

棠沅垂眼,怯怯地盯着這一襲梨白輕衫。初次見他,他也是這樣一身皎雲之色,目色相遇的一瞬,天地初靜,梨花新開,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妙難忘的時刻。

今天,此刻,這片雲就在她的面前,棠沅卻恍覺這個人比從前讓她遙望時更加不可企及。

剛剛,他是抱住自己了吧?可他拾玉的樣子,好像比接住她時更小心溫柔。

女兒家的心思敏感,認得那手镯是女子的飾物。可……從沒聽說胥大人有心上人,銀筝也從沒提過……

呆呆的棠沅一腦子糊塗念頭,銀筝早急得跺腳了,“哎呀,你怎麽變啞巴啦,倒是說話呀!哥哥,棠沅……”

棠沅如夢初醒地拉住銀筝胳膊,看好友快人快語的架勢,吓得幾乎捂她的嘴,搶過話道:“我……我弄壞了大人的東西……”

嗫嚅一句,又不知說什麽好了。好在胥筠雅懷,道句“無妨”,銀筝接口道:“我們本來踢鍵子玩兒的,不小心踢上屋頂了,就……”

沒等她說完,棠沅忽揖了個福禮,埋頭蚊聲道:“不敢打擾大人與公主,我、我便先告辭了!”

“喂!”銀筝一臉意外,叫不住落荒而逃的身影,恨鐵不成鋼地喊:“你跑什麽?你怕什麽?這裏有吃人的老虎呀?”

一轉臉,發覺兄長的臉色,有那麽點像吃人的老虎了……

(三)

胥筠拎着穩筝進內堂,自擇了椅子坐下,不輕不重地問:“說吧,怎麽回事?”

銀筝撐着臉皮,小聲道:“沒怎麽回事啊,就是踢鍵子……”

“踢鍵上高瓴,公主好腳力。一府中沒個伺候的人,要一個姑娘登梯上房,貴府好差事啊。”

聽着話風不對,銀筝立馬轉舵認錯,順便賣了朋友:“好啦,說就說,不就是沅沅她傾心于大哥嘛,日日茶飯不想的,就差得個相思病了……”

銀筝觑着兄長,看他沒有過多反應,大着膽子往下說:“爹娘不在了,大哥對自己的事又不上心,自然要我這個做妹妹的操勞喽。沅沅人美心軟,才情也好……”

“我沒操心你的婚事,你倒先管起我了?”胥筠打斷那張可氣的小嘴兒,眉目一擡:“你讓人家姑娘登梯子又是怎麽回事?”

再怎麽裝生氣,面上還不是兇不起來?銀筝對付兄長的脾氣很有經驗,攪着手帕嘟囔:“也不怪我呀。”

胥筠:“不怪你,難道怪我?”

“就是怪你呀!”穩筝得了機會,兩眼精光地望着兄長,“就是因為你太優秀了嘛,惹得洛城待字閨中的小姐們神魂颠倒。沅沅在我面前都要哭了,我有什麽辦法?

“我只好随口哄她:我家兄長最是自重守禮,若他碰了你的身子,礙于禮數必會娶你。沒想到沅沅是個實心的妮子,把玩笑話當了真,說出去的話,我怎麽往回收?無法,只得……替她出了個主意。”

胥筠擡手蓋住眉心,這種話若換旁人講來,他必擡步就走,偏偏自家妹妹沒羞地說出來,反而想笑。

“她若真出了什麽意外,或崴了腳,或傷了容貌,你要我怎麽向棠大人交代?”

銀筝眼珠轉了轉,“若是如此,大哥責無旁貸,正好圓了人家的心願。”

“你、”胥筠咬咬牙,又沒法子地氣樂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子!”

銀筝乖乖不語,等了一陣,估摸着胥筠虛火過去了,軟軟道:“大哥,對不起嘛。”

呵,禮數。胥筠輕嘆一聲,将一帕子碎玉攤在桌上。

銀筝的确了解他,剛剛接住棠小姐時,他礙于男女之禮,蜷掌以臂耽住她的後背,多用了幾分力氣,玉镯才會從衣襟掉出來。

團圞堅貞,到底有不能保全的一天。許多東西,不是想藏就藏得起,想留就留得下。

銀筝的調皮一下子不見了,她知道這镯子是誰的,知道大哥心裏那道隐傷。暗懷愧疚,可又隐隐覺得,這東西碎了也好。

不等她說話,胥筠道:“替我扔了吧。”

銀筝有些詫異:“大哥說,讓我……扔了?”這不是他貼身珍藏,最為着緊之物嗎?

“扔了。”胥筠重複得清清楚楚,清風流雲的目光,沒有一絲傷跡。

“……也、也好。”銀筝貼着椅面坐下來。胥筠瞥她的樣子,好笑地探手過去敲她的頭,“做什麽一副苦相,怕我收拾你啊?”

銀筝嘿嘿笑,兄妹倆說幾句有的沒的閑話。說到宮裏的事,銀筝沉吟問:“大哥可覺得,雲靖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雖然司徒儀已經登基一年,但她的稱呼總也改不過來,畢竟是從小一起玩鬧大的。

胥筠頓了一下,淡淡道:“不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或多或少總會改變的。”

“可是我覺得……”銀筝憂色重了一分,不知該怎麽說。她上次進宮見到雲靖,他身上散發的疏沉令她陌生,若說這是帝王之威,那麽他眼裏偶爾閃逝的空洞,便讓人感覺有點……吓人。

胥筠拉過銀筝的手,溫和地看着那道傷疤,問:“你覺得李弈城是個怎樣的人?”

銀筝乍聽這個讨厭鬼的名字,白眼一翻:“煩人!”

胥筠笑了一聲,而後正色道:“李弈城,是個有野心的人。”

一個有野心的人,不可能忍受十年罷戰之盟,只要未國的威脅存在一天,皇上就要倚用他一天。何況還有岱國梁袖,他多年的伏低做小、韬光養晦,絕不是為了享一隅之安。

當年那個人一手促成三國合盟,看來皆大歡喜,其實,是無形中改變了三國的國力與形勢,使這盤棋更加複雜。

那個人……聰明地從棋局中跳脫,可對手的位置,從不會空缺。

胥筠想起司徒儀長考的模樣。主少國疑不可怕,怕的是君主自疑,那孩子還是……

胥筠眼鋒一斂,及時打斷自己的想法。即使獨處暗室,即使在自己的腦海,他也絕對不會妄政疑君。

是以他只對銀筝說了一句,就不再說下去。銀筝似懂非懂地看着大哥,猶有隐慮:“大哥,你說雲靖會不會……”

“銀筝,不可議君。”

“放心!你大哥心裏有數的。”兩人聞聲一驚,一人推門而入,卻是個身形窕細,穿着藍黛粗裙的女子。

這女子闖進別人家門,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氣,清水素面的相貌說美也美,說普通也普通,年齡卻不大好分辨,二十三十都說得。背後交叉背着兩樣灰布包裹的東西,當是長劍。

銀筝一愣之下笑臉跑過去,脆生生地喊:“睿姐姐你來了!”

胥筠看看不速之客,又看看妹妹,略感無力:“這又是哪一出?”

銀筝跟來了靠山一樣底氣十足:“府園花開正盛,我特請睿姐姐來賞花的,不行嗎?”

“又是和人踢鍵子,又是請人賞花,你很忙啊。”胥筠開始認真地考慮,是不是真該好好收拾這個不安份的妹妹一頓。

黛裙女子微笑看向胥筠,“聽胥公子的意思,似乎不大歡迎我?”

“豈敢。”胥筠惟有苦笑:“沈姑娘于胥筠有恩,肯屈足前來,在下歡喜得很。”

(四)

胥筠的一身功夫承自一位游俠前輩,江湖人灑脫不拘,教了他功夫,卻不與廟堂中人認師徒名份。沈睿君與那位前輩是同門,如此便和胥筠有了些淡到不能再淡的關聯。

兩人相識得早,不過也只是相識,從來見面點頭,話都沒說過一句。直到銀筝出事那次,胥筠求到沈睿君那裏,姑娘二話不說,幫他請來了救命的人。此後卻是與銀筝一見如故,成了朋友。

銀筝與沈睿君熱絡了兩句就躲得沒影了,胥筠受托帶沈睿君去後園觀花,回想銀筝臨跑前意味深長的眨眼,恨得牙癢。

沈睿君江湖風氣,跟在胥筠身側,一派從容淡然。園子逛了幾亭兒,她停步一灌錦帶花旁,開口:“我最近新得了一對寶劍。”

胥筠看着女子的背後,失笑:“姑娘特意背了劍來,難道是要與我試劍?”

“正是。”沈睿君利落地解下一柄劍,抛在胥筠手裏。

胥筠接過,有些反應不過來:“……江湖中高手如雲,在下這點拳腳,怎敢班門弄斧。”

銀筝可以與她秉燭夜話,親密無間地共眠一榻,然他們似乎還未相熟到這個地步吧。沈睿君是受銀筝之邀前來,卻怎麽像是來找他的?

沈睿君說了聲“別人不配”,将另一把劍提在手裏,示意胥筠取劍一觀。

胥筠對上女子沉淨的目光,定了定神,依言拔劍出鞘。但見手中之劍纖細薄利,劍腹處兩道束腰,有流水過石之姿,镡口之下錾着兩字。

“流蘊。”胥筠輕念。

沈睿君露出笑意,抽劍點地。“淵謀。”

胥筠眼光亮了亮,點頭道:“流而不蘊,淵而有謀,果然是對好劍。”

“君子之劍,在我所識人中,只有你配得一試。”

沈睿君自少時混跡江湖,風雨無數,見人亦無數,然而說出這句話,全沒有一點贊揚誇張的意思,好像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胥筠平生謙遜,聞言動了動嘴角,竟未推辭,一絲不茍地束好袖袍,正色道:“在下劍法不及,只好請姑娘讓五招。”

當初為了謝恩,他曾請過她一頓酒席,那次只知她酒量好,未見過她的劍法,但想來是在他之上。

“五招?”沈睿君眼尾上揚,難得流露一絲俏皮,剛說他君子,掉頭就耍賴。罷,五招便五招吧,叩指在劍脊彈了一聲,龍吟中一劍刺出。

她手裏的淵謀比流蘊厚重,劍勢也剛猛,胥筠之劍輕逸,亦以小巧劍法應對,騰挪間不自流露風吹密葉的溫柔。

明媚天色花影間,兩道身影交錯,自有綿綿之意。

沈睿君在外出手,信奉的是一招致敵,因為給對手留下一分餘地,自己就多一分死亡的危險。像她這樣在懸崖邊行走的人,沒有僥幸可言,多出的一分不确定,有時就等于死亡本身。

但試劍不是對敵,兩人半個同門,沈睿君一時竟也被他克住。被纏引得無奈,十招後女子蹙眉換了一套劍招,便在換式的瞬間,中盤現出一個破綻。

胥筠眼光如電,劍尖向沈睿君胸前遞去,行了寸許又退了回來,一退之機,沈睿君斜肘飛挑,流蘊脫手掉進花叢。

沈睿君收劍,不悅地看着胥筠:“剛剛為什麽不攻?”

胥筠不作表情時,眉眼也似帶着溫柔之色,他道:“是在下不敵。”

“你明明知道刺過來我也躲得開,為什麽不刺?”沈睿君帶着不盡興的惱意,直直盯着胥筠。

胥筠低了低頭,将劍取回,雙手托還給女子,“試劍又不是搏命,何必犯險。”

沈睿君瞥了一眼,不接,負氣似地抿了唇,半晌自破自道:“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這句卸去力道的話多少有些無奈,胥筠卻不僅無奈,簡直無辜:“我怎樣了?”

她要試劍,他陪她試劍,怎麽好像他做錯了事一般?

沈睿君看看他,收劍入鞘,背身揪下一片花瓣:“你怎樣?你是個呆子,是個傻子,胥複塵,一味高風亮節做君子,是要吃虧的。”

胥筠看向手捧之劍,“可我并未吃虧。”

沈睿君轉過身,很認真地看着他:“事事替人着想,你總有一天會吃虧。”

胥筠從前見沈睿君,都是一貫淡然,第一見她孩子一樣認真的神情,不知怎麽就笑了:“這話不對,聖人在位謀事,樂天知命,心向不忍之處便是,非是刻意做什麽君子。所謂吃虧,時運而已,難道事事争馳好勝,就不會吃虧了?”

沈睿君默了一陣,神情又淡下來:“所以銀筝不耐煩你。”

胥筠反應了一下,心裏苦笑:其實他平時也不講大道理的。

(五)

晚間,銀筝殷勤地準備了一桌盛筵,再三要沈睿君在府上多住幾日。沈睿君近來無事,無可不可地應了。銀筝滿意地掉轉矛頭,向胥筠道:“大哥明日休沐,今晚也別回去了吧,當是陪我可好?”

嘴上說得比蜜還甜,胥筠最清楚妹子打的什麽主意,不着痕跡地看了客人一眼,應聲道:“好啊。”

果然,飯後飲了一盅茶,銀筝又找個由頭溜了。留下的兩人都明知小丫頭的心思,也都坦蕩,相約去園裏高臺上喝酒。

酒都起出來了,門外的值守忽然送進一封無署的信,胥筠接過看時,上頭只有“鳳壇,速來”四字。遞給沈睿君,後者掃了一眼,神色不改道:“是給我的。”

胥筠颠了颠酒壇,“這酒喝不成了。”

沈睿君簡短地說:“下次。”就在話音消失的霎那,她身上多了一股寒人的氣勢,一股白天比劍時不曾出現過的,殺氣。

胥筠注視她背劍的動作,心想銀筝的做法實在多餘。他們兩個人,一在廟堂,一在江湖,一個行事不偏不倚,一個在最昏暗的角落,做着不為人知的事,手上随時準備沾染別人的血。

無論怎麽看,他們都不會有更多的交集……

眼看那道黛藍的身影遠去,胥筠心頭突然浮起一種留念,使他想要說些什麽,張了張口:“流蘊……”

“留給你。銀筝那兒替我說一聲。”沈睿君真的很急,步履不停。走出數步忽又停下,背對胥筠道:“成人之美有一個壞處,就是成己之惡,不争不搶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還是吃虧了。”

胥筠怔住,這是他們白日裏的話題,女子突然又提起,不知是什麽意思。

沈睿君回頭,夜燈之下,她的眼瞳裏多了兩束火光:“你的心,現在還是滿的嗎?”

胥筠直望着那兩道光,猛地想到:銀筝與她無話不談,會不會連他的事也……

胥筠忌諱交淺言深,對于這個模棱兩可的問題,沈睿君也沒指望得到回答。

于是一個靜立原地,一個負劍疾走。

出了園門,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沈姑娘。”

沈睿君腳步微錯。

“諸事小心。”

沈睿君在黑暗中笑了,到底是這個人,即使關心也說不出甘醴之言,只是這樣淺淡的囑咐。

想回一句:等我回來再與你比劍喝酒。想一想,還是算了。

人走了。胥筠抱着一壇酒,獨自登上園中高閣。

春夏之交的夜晚風氣極好,去了泥封,悠長的酒氣使周遭花木都安靜下來。

“便與你們共飲此杯。”胥筠笑笑,勾足輕倚菱窗,韶華無憂地望向夜空。

穹頂最亮之處,有一顆閃爍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