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第83章

兩人身體都緊繃着, 崔南栀緊緊抓着被子,閉着眼數魚。

在崔家池子要被她想象中的魚擠得水洩不通時,困意終于溢出池邊淹沒了她。

後半夜她什麽時候滾進天子懷裏的, 崔南栀完全不記得了。

眼睛一睜開,面對的就是天子的胸口。

崔南栀呆滞幾秒,往後挪了挪, 拉起被褥蒙住頭——她不願承認昨晚舒服的熱源是被抱了一晚上的天子,胸口的衣服皺巴巴的難道是她抓出來的嗎?

“現在知道害羞了?”

被子動了動,露出小女郎一雙試探的眼。

“昨晚手都伸衣服裏, 趕走趕不走。”天子好整以暇地整理淩亂的衣領。

崔南栀埋回被褥裏,一動不動,裝作聽不見。

“裝睡也沒用。”

崔南栀聽到他起身離開, 湢室裏傳來水聲。

似乎是隔了很久,崔南栀又開始昏昏欲睡, 水聲停了。

換她起床去盥洗, 經過天子身側時, 有細小的水珠順着皮膚淌下。

不是昨晚才洗沐過嗎?

崔南栀疑惑。

涼水拍在臉上,驅散了她的困意。

水聲蓋住了門外天子與常進寶的交談聲。

片刻後,崔南栀挑起簾子,常進寶端來炭盆擺屋子角落裏。

她病情稍稍好轉, 正是體虛的時候。

“這兒的炭比不上禁內的好, 若是灰多或是不夠暖和, 奴婢再去買。”常進寶道。

昨夜崔小娘子在,他不便值夜,并不知道昨晚和今早都發生了哪些事, 只是偷偷在兩人之間瞄了瞄,感覺氣氛微妙。

崔南栀倚在床頭, 拿了本書看。房間裏的溫度于她而言剛好合,但對天子來說,早上原本就火氣旺盛,這會兒炭火一烘愈發悶熱,上身只穿了裏衣,坐在一邊繼續批着他那堆仿佛沒有盡頭的文書,領口因為燥熱往下扯了扯,敞開透氣。

崔南栀的視線不自覺從書上移到天子的胸口。

又回想起她睡着了做夢,在陰冷的雨天裏抱着熱乎乎的暖爐。

許久沒有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天子的餘光瞥向崔南栀。

床上的小女郎表情呆呆的,早已神游天外。

到了飯點,崔南栀還跟黏在床上似的不肯下來。

“今天鄭夫人讓人送了湯來。”

崔南栀聞到熟悉的香味,鼻尖動了動。

“是還不餓嗎?”天子問道,“讓他們拿去竈上溫着,等餓了再吃?”

崔南栀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頭暈……”

天子的心提起來。

一上午也沒聽她說過哪裏不舒服,怎麽突然頭暈了。按安文茂的意思,她沒再燒起來,就已經是在好轉了,只要好好休息就行。

“我頭暈走不動路,得有人扶我。”

說着崔南栀就往床邊去,要自己下床走動。

雖然看她那樣子說自己走不動路的可信度不高,天子哪敢真讓她自己走,萬一跌了摔了,他哪裏舍得。

在小女郎腳底踩到地面之前,天子扶住她,将人攬到懷裏,半抱着走到桌前。

但胳膊被崔南栀捏了捏、臉貼在胸口蹭了蹭的時候,天子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可不像是頭暈目眩、站立不能的樣子。

“現在還頭暈嗎?”天子問她。

崔南栀點點頭:“還有一些……”

天子微哂:“那大約是身子還沒好的緣故,等會兒喝了藥就不暈了。”

崔南栀飛快地放開他:“我不暈了。”

“真的嗎?”天子故意追問。

“真的!”崔南栀頭也不擡,悶悶地往嘴裏塞菜。

藥端上來時候,崔南栀臉都垮了。

天子千哄萬哄,許諾一定是最後t一碗藥,就差拿紫宸殿的玉玺起誓,才讓她喝掉最後一口。

即使如此,崔南栀還是賭氣了一下午,沒主動跟他說一句話,他望過去的時候,就拿書擋住臉。

入了夜,房間外人聲嘈雜。

崔南栀在湢室裏,鬧哄哄的聲音隔着簾子與水聲被揉成模糊一團。

嘈雜聲變大,愈來愈接近房間。

即使天子就在房間內,崔南栀還是不安地挑起簾子往外望去。

常進寶指揮着人,将一架窄榻擡進屋子。

“這是做什麽?”崔南栀瞪大眼睛。

天子一臉淡然,想必就是他吩咐的事,沒有他的允許常進寶也不敢擅自作主。

等人都離開,天子才道:“昨夜是迫不得已,總不能今夜還睡一張床。”

迫不得已?說得好像是她強迫他睡覺一樣,早上他那表情可不像是委屈了一夜的樣子。

崔南栀哦了一聲。

天子身形高大,睡在小小一張窄榻上顯得很是局促,翻個身都有掉下去的風險。

他其實是有點期待崔南栀主動問他是不是睡着不舒服,但直到她呼吸聲均勻綿長,天子也沒等來一句詢問,只能默默嘆口氣,懷念昨夜懷中的玉軟花柔,今夜只能和冷冰冰的被褥一起面壁思過。

……偏偏還是他自己選的。

·

她在天子這休養了兩日,眼見着身體好轉,崔家也來人詢問小娘子何時歸家。

想想回去要面對鄭菀,崔南栀還有點發憷,連着看書都心不在焉,沒翻幾頁就蓋在臉上開始苦思冥想。

也說不上來為什麽害怕……她可是自己的阿娘啊,她放着錦繡前程不要、一聲不吭從長安回宣州,鄭菀都沒怪過她半句。

倏地傳來一陣鑼鼓聲,把崔南栀吓了一跳。

書從臉上滑下去,她坐起來推開窗,敲鑼打鼓的聲音越發清晰。

往下望去,迎親的隊伍長長一條,望不見盡頭,家仆們穿紅着綠,連馬匹都紮着大紅綢布做成的花。

崔南栀看得專心致志,天子推門而入。

“我還在想他們會不會吵到你休息。”

“嫁娶之事怎麽能算打擾,成天悶着我也無聊。”崔南栀說,“再說了,我要是真覺得打擾,你還能讓他們停下來不許出聲不成?”

她只是開個玩笑,天子倒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她:“在長安或許可以,在宣州嘛……強龍難敵地頭蛇,怕是不行。”

“宣州哪來的地頭蛇……”戛然而止,崔南栀品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別開臉小聲嘀咕了句“昏君”。

明明不止一扇窗能看到街上場景,天子還非要擠過來與她貼在一塊兒。

涼風透過支開的窗戶吹進來,反倒讓他身上的熱意更明顯了。

道路兩邊擠滿了圍觀的百姓,家仆們應當是得了家主的吩咐,往道路兩邊撒着通寶,引得路人們紛紛去撿。

“不知道哪戶人家,出手這樣闊綽。”

“說是城裏商賈嫁女。”天子說,“有這排場想必也是家裏長輩的掌上明珠。”

有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很是惹眼,崔南栀凝神細看,覺得眼熟:“呀,這新郎官不是羅員外家的兒子嘛。”

天子詫異:“你認得?”

“羅員外與我阿耶認識,阿耶身體還好的時候常來請教作詞作賦之類的,有時候會帶他一起來,算是認得?”

“倒從沒聽你說過還有個青梅竹馬。”

他語氣酸得能當佐菜小料,崔南栀忍不住笑:“我和他又不熟,算什麽青梅竹馬。”

還好不熟,不然他在崔南栀心裏的地位豈不是又要往後挪。

新娘子的花轎妝點華麗,左右女使簇擁着,後面是數不清的嫁妝箱籠。

饒是崔南栀在長安見識過許多權貴人家,還是驚訝到了:“好大的手筆,能給得起這麽多嫁妝的,整個宣州怕是也就那麽一兩戶。”

天子如有所悟:“若是你願意的話,将來國庫的鑰匙做嫁妝也不是不行,”

崔南栀目瞪口呆:“你說這話,朝臣們知道嗎?”

“管他們做什麽,既是‘昏君’,就要有昏君的樣子……”他俯下-身,後半句話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重逢後,他親吻過崔南栀的耳尖、臉頰、脖頸,唯獨沒有再唇舌相碰。

若是她現在推開他,罵他也好、打他也行,她作出如何應答,他都認下了。他在宣州才能用普通人的身份接近她,不是強權逼人的皇帝,她不必為顧忌任何人的性命安危作出違心的答複。

與其繼續堪比淩遲的漫長等待,不如将刀遞到她手裏,由崔南栀來做個了斷。

唇上溫熱的觸感令崔南栀身體一僵。

稍待片刻,崔南栀環住他的脖頸,回應了這個吻。

遽然被熱意包圍,她張唇想要緩一口氣,輕微的嘤咛聲也沒能喚來天子的退讓。

整個人仿佛浸在熱湯之中,長睫沾滿水汽,眼前一片霧氣朦胧,模模糊糊地只能看到他發紅的眼尾。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結束,崔南栀唇瓣微微紅腫刺痛,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街上早已沒了迎親隊伍的影子,只有飄落一地的彩花與還在撿漏通寶的路人。

天子賠罪似的給她揉了揉發軟的腰肢,她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勾得他失去理智。好在他意志還算堅定,每次都能在做出不可挽回事情之前,逼迫自己停下。

令他失控的唯一一件,就是将侄子的未婚妻據為己有。

天子親了親她的鼻尖,大有要将“昏君”角色演到底的意思。

“崔小娘子,朕還有一事要議。”

“是不是應當再喊一聲……‘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