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篾的竹簾映出了車外那人一片模糊的剪影,雪衣心頭不由得百感交集。

相見不能相認,便是此番情景吧!

有些事情很奇怪,就像現在,她明明認出了他,卻始終無法說出來。有些事,只有等着當事人自己去領悟吧!

她忽然很想與他坐在一起,就像十年前一同出關一樣。

那麽久遠的記憶,想必他已經忘了吧!

但是與她而言,昔日種種都如同鎖在一個神秘盒子裏的禮物,無論隔了多久,只要打開來,一切還是絲毫未變。

閉上眼睛的時候,仿佛又看到了荒無人煙的雪原,他義無反顧轉身而去的決絕身影,她在心裏不住的呼喚,但是高燒之中的她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喊破喉嚨都不讓令他停留一瞬……

想到這裏,心口似乎一下子又泛起了一股子寒意。

那時候她病得那麽重,可是他連為她找一口水都不能,讓她一個人焦渴萬分的在那裏掙紮。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的時候,她覺得天地之間突然一片黑暗,那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最親最愛的人,可是他也走了,她還剩下什麽呢?

在後來很久的半昏迷中,又饑又渴的她以冰雪果腹,本來以為那樣就有了力氣,就可以喚他回來。

卻不料她的病因此更重了,而且後來的很多年留下了再也無法醫治的病根。她的牙齒,此後便一直痛了這麽多年。

曾經她躺在雪地上只能感受到天地間無盡的孤獨和恐懼,在沒有希望的等待中煎熬。

她想就要這樣死去了吧!

那時候又下雪了,她的全身覆上了一層柔軟的潔白,像棉衣一般幹淨、輕軟,那時的她已經失去了感覺,不會再覺得冷了。

于是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雪衣,用雪做的衣服吧?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陪伴着她的是——雪衣。

在她凍得失去了知覺的時候,行路經過的洛迦大王子墨臺救了她,帶她回到了洛迦王朝的都城晏城。

彼時的她重病昏迷,奄奄一息,禦醫、巫醫都束手無策,最後以她是漢人的緣故請了天山的女隐俠,在衆人齊心協力之下,她才終于活了過來……

蘇醒之後,師父給她起了新的名字,叫伊娜爾,旨在讓她告別過去,從新開始!

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比時間更長!

開始的時候,她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想起,然後便會痛苦萬分,心如刀割,在師父的寬慰以及身邊同伴的鼓勵下,慢慢的從噩夢中走了出來。

如果從此都不再回中原,那麽以這個新的身份活下去未嘗不可?然而,真的甘心嗎?

畢竟年幼,随着時間的推移,有些事情慢慢的也就淡了。直到此次出使大唐,離中原越來越近,那些曾經埋沒在雪野荒原的記憶就愈發的清晰……

雪衣——那個遺忘在心底許久的名字,就這麽被喚醒了。這一切都标志着,她此後再也不能只做一個簡簡單單的伊娜爾了。

來到長安後,她也從來沒有想到他會也在那裏!從來否沒有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所以乍見之後她會震撼到失态!

再次擡起頭,看到那人依舊在車前不急不緩的行着,她不由得暗暗握緊了手掌。

佛家說:說不得,說不得,一說便是錯。

道家說:道可道,非常道。只有自己悟出來的道才是真的,別人只能在适當的時機旁敲側擊,卻不能直白的去告訴你,只有當你自己領悟了才會明白。

而他,何時才能真正領悟?

而她,何時才能等到想要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