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悄悄嘆了口氣坐正了身子,本以為這一路上可以和他多相處一些時間,等到了京城大家在散也不遲。
哪知道他卻不肯上車,是為了避嫌吧?
他有個美麗聰明的甄姑娘,算是心有所屬了。
而她又是洛迦聖女,終生要以清白之身守護族人,絕不會嫁人,那還用避什麽嫌嗎?
先前在驿館初次相遇之時心有所感,只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他便是多年前那個陪伴着她無數個噩夢纏身的孤獨黑夜、背負她走過漫漫長路最終卻将她棄之不顧的表哥。
在回到邢州之前,或許她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但是在經歷了一番波折之後,心境依然變了許多,原來面對也不過是這麽簡單的一回事。
然而心頭的怨恨和困惑終究是難以消餌的吧?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要沖出去問他,當初抛下她的時候可曾有過絲毫顧慮和不舍?難道他是真的以為她重病之下再難活命,所以才将她抛下的嗎?
或許這樣想的時候,心裏頭會好受一點吧!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讓她如何去相信他為了自己活命而将她當作累贅遺棄的?
那樣的情形,或許能活下來已經算是一種幸運了吧!可是當初的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只要他一直陪着自己,即便是就此死去,也毫無怨尤吧?雖是殊途同歸,但卻依舊無法接受他獨自離去的結局。
人果真都是偏執而自私的,自己也不例外。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通達,但唯獨今生卻對這一件事耿耿于懷。
表哥啊表哥,我們終究是緣盡與十年前了吧?否則怎麽連別人都認得出我,而我們彼此卻始終蒙在鼓裏?
若非甄紫菀當着她的面挑明了真相,想必她還要等知道了他的名字才會明白過來吧?
雪衣幼年時,甄大人曾與上任之時在邢州停留過數月,他與父親毓敏中和舅父冼旭堯都是故交,因此也常常帶着視若掌上明珠的紫菀到毓家拜訪過幾次。
紫菀自幼就是大小姐脾氣,高傲跋扈,對小自己兩歲的毓家兄妹不屑于顧,卻偏偏喜歡跟着穩重沉靜小大人似的冼南歸轉。
毓雪衫平日裏也是個跋扈慣了的性情,卻偏偏遇到甄紫菀這個活潑耀眼機靈古怪的小姐姐後就屢次吃癟,他為此常常把氣撒到妹妹雪衣身上。
冼南歸去哪裏都要帶着雪衣,而甄紫菀自然也是要跟着的,卻又不喜歡小霸王毓雪衫,為此幾個孩子只要遇到一起,必定攪得家中雞飛狗跳。
無論當時怎麽樣,多年後再回憶起來,那時候卻是一生中最快樂無憂的時光。
十多年後的今天,甄紫菀依舊是甄紫菀,冼南歸還是冼南歸,然而毓雪衫卻已經入土多年,而她也不再是昔日的毓雪衣。
如今的伊娜爾該以何種身份去面對曾經的冼南歸呢……
冼南歸策馬緩緩在車前行着,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彼時他并不知道車中之人的身份,只是覺得那個少女觀之可親,似曾相識。從第一次在那落雪的庭院仰頭看到她高高在上的孤影後就心有所動。她是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所以身上總有種空谷幽蘭般清淡幽雅的氣息,似乎能洗滌世間一切的污濁。
認識以來,這是第三次相遇,但他卻有種相識已久的錯覺。
追溯到第一次相見,大約要從離開洛迦路遇大漠盜匪說起吧,只是遠遠一瞥而已,那襲翻飛于黃沙中的白色身影卻靈動如一片雪花般,即使沒有看見面容,也依稀猜到了那該是怎樣一個玲珑雅致清麗脫俗的人兒。
那日雪意霏霏中看見她與高檐上吹笛,才是真正的謀面!果然是冰容雪妍、清靈如仙,不愧為洛迦子民供奉的聖女!
多年來,他孤身一人滞留長安求學問道,希望憑一己之力為名請命,懲惡揚善,甚至常年廢寝忘食,鑽研苦讀兵法韬略以及大唐律令,後來甚至因為急于求成而放棄常科而以制科應試。
他的兢兢業業讓受托照拂他的一些授業恩師和長輩們非常不解,更有甚者視為異類。畢竟,在這樣的大潮流中,一己之力又能改變什麽呢?吏治清明、國泰民安已經成了大唐的歷史。
他的志向并不在禮部,也不在兵部,他真正想去的是刑部!而這個夢想已經近了,如果一切順利,此番回京就該接到刑部的調令了。
少年老成的他從來都是沉穩持重,心無旁骛,但是再此時節,想到一壁之隔的車中那個玲珑倩影時,竟沒來由的心猿意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