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飛用力扯掉領結,脫掉西裝,嘴裏飙個千字髒話,頭頂的太陽熱烈,他心頭冒火。好好一場婚禮居然鬧成這樣,真是他媽的再罵十萬字都不足以表達心情。

追了兩條街沒追上人,一會回去還要收拾爛攤子,想着一大屋子賓客還在等,孟文飛真想被太陽曬死算了。

路邊有家小店,看起來像咖啡廳,古樸安靜的模樣。孟文飛停了腳步,轉身朝那店走去。他得歇一歇,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想想該怎麽善後。

店不大,總共也就五張小方桌,吧臺頗寬,前面一排帶背高腳椅。兩個情侶模樣的年輕人坐在角落方桌位置低聲談笑,一個穿着圍裙看着像店員的姑娘站在吧臺後準備飲料,聽到進門的聲響只擡眼看了看,沒說話。

孟文飛也不介意店員的不熱情,他只是來坐坐喝杯冷飲就好。他在吧臺坐下,西裝随手挂一旁椅背上。那店員姑娘把酒水單和餐單推到他面前,然後繼續忙自己的事。

酒水單和菜單統共就兩張折頁紙,真是簡單。孟文飛打開酒水單,一眼就看到加粗加框“單戀的味道”五個字,真是見鬼了,他是進了什麽鬼地方,好好的咖啡就寫咖啡呗,瞎扯什麽“單戀的味道”。再往下看,茶飲料,類別是“暗戀的感覺”。

孟文飛揉揉臉,今日果然不吉,想喝杯冷飲都要被餐單暗諷。

這時候店員姑娘已經送完飲料回來了,站到了孟文飛的面前。

孟文飛蓋上了酒水單,辣眼睛,不想看了。

店員姑娘問:“用餐還是喝飲料?”

“來杯冷靜。”孟文飛故意的,一肚子沒好氣。

“要多冷靜?”店員姑娘淡定問。

“……”

真有這飲料,還帶分級的?

孟文飛看着那姑娘。她看上去很年輕,20出頭?膚白骨瘦,眼睛明亮,長得挺漂亮。她從容回視着孟文飛,似乎他故意找麻煩對她毫無壓力。

孟文飛被她的寧靜氣場感染了,反省了一番自己的遷怒,道:“一般冷靜就好。”

姑娘點點頭,轉身準備飲料去了。

很好,這姑娘鎮定得讓人舒服。孟文飛的煩躁也沒了,剩下滿滿的好奇,她會端上來什麽東西?

店員姑娘很快折返,拿了半杯冰塊和一瓶礦泉水,擺在了孟文飛的面前:“五塊。”

孟文飛看看那冰塊和水,不禁失笑。他不說話,擰開了礦泉水瓶,将水倒到杯子裏。冰塊很快被水浸濕,透亮明淨,光是看着就讓人覺得燥熱散了大半。

孟文飛一口氣喝了大半杯,頓覺舒爽。他繼續往杯裏倒水,這時候發現店員姑娘的視線在看他丢在一旁椅背上的西裝禮服,禮服口袋裏還插着婚禮禮花。

好吧,孟文飛知道今天二十八輛婚慶禮車聲勢浩大從這街上開過,而現在這鐘點該是婚宴時候,他一身筆挺襯衫,亂丢的禮服正裝,還要求來一杯“冷靜”,的确會引發聯想。

“我不是新郎。”孟文飛道。

店員姑娘點點頭,不問不打聽,似乎對八卦沒什麽興趣。

孟文飛也不在意,這種奇葩事亂攤子,确是不必對陌生人解釋什麽。他低頭默默喝那杯“冷靜”的冰水。店員姑娘也沒理他,她接了個外賣單,調了兩杯飲料打包交給了外賣送餐員。

孟文飛見她得空了,把她叫過來結賬。

店員姑娘過來了,孟文飛摸摸褲袋,再摸摸禮服內口袋,窘了。他是伴郎,口袋裏只放了新郎的婚戒。

“抱歉,沒帶錢包。”孟文飛臉有些熱。

“本店也可以支付寶和微信付賬。”店員姑娘仍是淡定。

“沒帶手機。”新娘跑路,新郎發瘋,他把手機給其他人讓趕緊通知新人雙方父母,結果一個沒攔住,發瘋的新郎也跑了,他追了兩條街,竟然沒追上,眼睜睜看着他攔了輛的士沒了蹤影。

店員姑娘不說話了,只是看着他。孟文飛嘆氣,他也有被五元巨款難住的一天。“我的錢包就在前面不遠的麒麟山莊那兒,我回去拿,一會回來付款。”

店員姑娘思索着,看着他。孟文飛覺得很沒面子,他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像是占這五元便宜的人嗎?

孟文飛把一顆金袖扣摘了下來,“這個押在這兒,我一會拿五元來換它,這總該放心了吧。”

店員姑娘退了一步,搖頭:“只欠五塊是放心的,欠個不知道什麽東西做的袖扣就不放心了。我怕被訛。”

“……”很有道理,反駁不得。孟文飛把袖扣重又扣上,“我現在回去,一會就拿錢來。”

孟文飛食言了。他沒能一回去就拿錢來。

他回到麒麟山莊時,那處已是鬧得不可開交。

新郎姜俊的母親見得他獨自一人回來,二話不說暈倒給他看。

新娘陶曉露的父親厲聲喝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伴郎團的哥們也将他拉一邊,悄聲問他陶曉露逃婚是什麽意思?有沒有跟他說過什麽?換言之,這事跟他孟文飛有關嗎?

孟文飛冷着一張臉,不想說話。他與姜俊、陶曉露是發小,小時鄰居,大了同校同學,關系鐵得不能再鐵,而“感情糾葛”也狗血得不能再狗血。

全世界都知道姜俊愛陶曉露,全世界也都知道陶曉露愛孟文飛。陶曉露的這份“愛”如果加個“曾經”當然就安全了,但這個“曾經”在逃婚這事發生後似乎被打了折扣,人人懷疑。而他孟文飛曾拒絕陶曉露十萬次這一事實顯然被擺在了所有事實的最後面。

兩年前陶曉露似乎終于對孟文飛心灰意冷,結束了對他的單戀,接受了姜俊的感情。姜俊驚喜,孟文飛及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氣,可誰會料到這兩人的大喜之日陶曉露卻忽然從婚禮上逃了,只留下字條說自己不冷靜沒自信,沒把握做個好妻子,希望姜俊原諒她。

姜俊沒法接受,很是悔恨的大叫說全是他的錯,他不該在婚禮前還跟陶曉露叽叽歪歪說些有的沒的,她心裏放不下而他還刺激她。他這麽一鬧,所有人都看着孟文飛。

孟文飛真想一拳打暈姜俊,吼得什麽亂七八糟,他孟文飛就差額頭刻上“天下第一冤”五個大字了,這種日子他們兩口子就不能正常點嗎?

姜俊沒法正常,他不顧滿屋賓客,不給一聲交代,忽然沖了出去。孟文飛只能去追,人沒追到回來倒是背了一身的黑鍋。

那問話的哥們瞧着孟文飛的黑臉終于不敢再問,摸摸鼻子幫忙收拾局面。該送醫院送醫院,該送回市區送市區,總之婚禮是沒有了,大家從哪兒接來的就送回哪兒去。因為這裏是郊區度假村,離市區還挺遠的,姜俊和陶曉露原計劃是在麒麟山莊辦婚宴,然後親朋好友就在旁邊的度假村玩上三天,攤子擺得大,收拾起來簡直要命。

孟文飛跑前跑後,與伴郎團先将所有長輩都安排好,車隊都聯絡妥當,賓客一個不落安全送走。還有禮儀、婚慶公司、婚宴、度假村等等一系列事,該結款結款,該取消預訂的取消。

所有事情處理完已經六點了,孟文飛饑腸辘辘,坐下歇口氣喝點水,打開礦泉水瓶猛地想起自己欠款五元的事。伴郎團的哥們叫他一起回市區吃燒烤,孟文飛拒絕了。他可不想再被打聽那兩口子結不成婚是不是因為他。煩都煩死。

孟文飛決定去還錢,順便在那小咖啡廳裏吃個安靜無人打擾的晚餐。

居然關門了。這麽早。

孟文飛坐在車裏,看了看表,再看看大門緊閉黑燈瞎火的小店,心裏暗道倒黴。還個錢也不容易,下回過來也不知要等什麽時候了,這地方實在太遠。

這時候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姜俊。

孟文飛火冒三丈,接通電話。

“飛哥,對不起。”姜俊的聲音沒精打采。

“你在哪兒?”

姜俊沒答,卻說:“我聯絡上曉露了。她沒事,挺冷靜的。但她不願告訴我她在哪兒,只說對不起我。”

“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快滾回來善後,你們兩家的長輩親戚朋友,你們倆總得交代好。”

“嗯。”姜俊的聲音裏透着疲憊難過。“我跟我爸通過電話了。”

“那你知道你媽住院的事了?”

“嗯。”

“打起精神來。你媽在醫院,你老婆在天涯,你先解決眼前的事。”

“她在天涯哪裏呀?你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孟文飛發火了。

姜俊特別委屈:“我只是覺得,可能她會告訴你呢。”

“你趕緊去死。”

“對不起,飛哥。”姜俊知道孟文飛為了避嫌,從不主動聯絡陶曉露,對她也是能避就避,但這節骨眼上,陶曉露所有的閨蜜和朋友都不知道她在哪兒,他只有孟文飛能求助了。

孟文飛挂了電話,覺得自己現在需要一杯“非常冷靜”。他再看一眼那家小店,今天走進去的時候沒注意店名叫什麽。現在望過去,有塊豎直的小招牌在店右邊挂着,正好隐在陰影裏,看不清上面的字。

孟文飛啓動車子,駛離這個地方。他決定找個餐廳大吃一頓,然後回家好好睡一覺。他這段日子又是加班又是幫這兩人籌備婚禮,已經很久沒好好休息了。

真不知上輩子欠他們什麽。

孟文飛覺得老天對他最不公平的事就是沒賜他一段成功戀情,讓他娶個心愛的老婆,徹底從這爛事裏脫身。嗯,他老婆還得是很厲害的那種,誰要再拿別的女人來揶揄調侃他,或者再有別的女人執迷不悟單戀他,她就收拾他們。

孟文飛的車子駛遠了。

這頭路燈亮起,正好映在小店的招牌板上。

店名五個字——終于等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了。

下一章明天早上8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