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你已經死了。”

是這樣麽?是麽?

太好了。

終于結束了……

“生前,有沒有什麽最對不起的人?”聲音質問着他。

“對不起的人?”唔,他想起那個下午,活蹦亂跳的囡囡在他面前笑的很是開心,“爸爸!”就連喊着他時的聲調都比往常升了幾分。

“囡囡。”沒有去救女孩是他永遠的愧疚。

“還有呢?”聲音的主人似乎并不滿意。

還有?一張面容浮現在腦海中,那是曾一起開心度過很多美好日子的夥伴,一想到那人心裏就一陣悸動……不不不,他不是早已下定決心,要忘了那人的嗎?

“沒有了。”

“……是嗎?”從遠處響起了腳步聲,漸漸的,他看到一個人影越來越近。終于,眼睛适應了黑暗,那人的面貌也清楚了起來。

這個聲音的主人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像一只狐貍一樣。

“你最對不起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麽?”

聲音的主人抱緊了被手鏈腳铐鎖住的他,“你欠我一個吳少言。”

那聲音,委屈的像是一個吃不到糖的孩子。

穿着仆人衣服的女人神色慌張的踩着小碎步,來到正在吃早餐的他面前,“米亞小姐她……”

“……又這樣?”

女人點點頭。

“算了,我去。”吳少言丢下吃了一半的早餐,擦了擦嘴,快步朝城堡的三樓主卧走去。

房門緊閉着,無論用多大的勁拍打,裏面也沒有絲毫的回應。

吳少言在門口朝內喊着,“陸亦萱!該起床了!”門內啪嗒啪嗒的傳來一陣漸行漸遠的光腳走路的聲音。

一只耳朵貼在門上的吳少言悠哉悠哉的說了一句,“塞爾吉奧在你的窗戶下面等着你哦~”

“哎呀!煩死了,我不想去嘛!”房間裏,米亞的聲音傳了出來。

“先把門打開。”

門吱呀一聲開了,房裏撅着嘴賭氣的米亞坐到床上,身上還穿着粉色的長袖睡衣。“為什麽塞爾吉奧總在我窗戶下面?”

走進門的吳少言打開米亞的衣櫃,一件一件的挑選着今天她要穿的衣服。“那是因為你總是要跳窗逃跑。”

吳少言拿出一件樣式簡單大方的連衣裙,“穿這個。”說罷就打算走出房門。

身後的聲音讓他停下了腳步。“知道啦,媽。”

啥?……媽?

他要吐血啊!吳少言又重新回到女孩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拿着衣服坐着的女孩,擺着一張臭臉,“媽?”

看着女孩一臉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他很生氣,“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叫哥!我才比你大幾歲?更重要的是,我是個男的!”

女孩撲到他懷裏,“那你答應做我男朋友,我就改口~”

回應女孩的是吳少言安慰性的拍拍背。

女孩在他懷裏搖着頭,不停的蹭着他才熨好的襯衫。心疼!這小孩不是又打算把什麽鼻涕眼淚口水的蹭到他身上吧……

想了想,自己有好幾套衣服都好像是毀于米亞之手……唉,說多了都是淚……

“別玩了,女仆都走光了。”

懷裏的女孩又蹭了蹭,悶悶的說了句,“真的?”

“我騙你幹嘛?”

女孩擡起了頭,狡黠的笑着,“說真的,做我男朋友吧!不要去想那個阿裏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和他在一起。”

“……還沒玩夠?是最近課上的少了太閑是嗎?要我多給你加幾節藝術品鑒賞好陶冶下情操和性情嗎?”

“哎呀,我是說真的嘛!咱倆要是在一起,塞爾吉奧就不會老纏着我啦!”

“對,然後他會老跟着我直到把我抹殺。”吳少言打了個寒顫。塞爾吉奧的槍法他是領教過的,畢竟,盛天平就是那樣在他面前死掉的。

那天他被濃煙熏的意識模糊,只記得自己好像見到了囡囡。醒來後就大聲的喊着囡囡的名字坐了起來,一個比囡囡要高很多的女孩楚楚可憐的看着他,眉眼間依稀就像囡囡長大的樣子。“囡囡不在外面哦!”女孩指了指她自己的胸口,“囡囡在這裏。”

女孩的名字,叫做陸亦萱,其實已經十四歲了,因為常年體弱,發育不良,所以看起來偏小。陸亦萱名義上是希曼夫人收養的小孩,同時,還是救世會的重要人物。

他留在了女孩身邊,一是為了贖罪,二也是因為除了這裏,他無處可去。

林中裏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利于那人活下去。他求了希曼夫人好久,以他一輩子的忠誠為誓,才求得了那人一生不會被救世會滅口。

接下來,他要做的事就剩下迅速融入組織以求更好的服務陸亦萱,還有,努力的,拼了命的,忘記那個人。

和那人在一起的時間就是一段美好的夢境。現在,夢醒了,也該遺忘了。

一開始,走錯路的人就是自己。應該對所有事負責的人也是他。

要不是囡囡讓他見到了林中裏,可能他一輩子也找不回自己的良知了。

“你今天心情怎麽樣?”吳少言看着換好衣服打扮妥當的米亞。

“還不錯。”女孩笑着回答他。

“好,那我們走吧!”吳少言伸出胳膊,讓女孩可以挽住他的手。

他拿起眼前那杯紅色的液體,一口吞了下去。指針滴滴答答的走着,過了一會,放在大廳的挂鐘敲了十二下。吳少言對着站在他身邊的仆人們點點頭,“可以了。”

他身邊的人們開始忙活起來,端起一道道的菜擺在每個人面前。希曼夫人舉起酒杯裏的紅酒,“我們不會忘記這每一頓上天賜給的美食。”

希曼夫人所在的長桌上,每個人都随聲附和着她。

米亞微笑着,看着那些人飲下紅酒後,一點點解決着自己的午餐。

希曼夫人在午餐後叫住了他。

“迪姆,這麽長時間你辛苦了。”

“沒有,我也做的很開心。”這座古堡有不少名家作品,他觀賞臨摹的很是享受。

“過一段時間,我打算讓你和米亞一起回去一趟,那裏還有些老客戶一直在催着我們回去。”

希曼夫人理了理頭發,看着他。

吳少言恭敬的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晚上的時候,他坐在露天陽臺上,開着臺燈拿着速寫本畫着城堡的景色。

吳少言細致的畫着城堡中間那座《拉奧孔》。只是因為警告了特洛伊人不要引進木馬,就被雅典娜放出兩條毒蛇,使拉奧孔和他的兩個兒子都遭受厄運。

真相就應該被隐藏的,想把真相公之于衆的人就會像拉奧孔一樣受到神的懲罰。他不停的用這種方式提醒着自己。

“畫錯了哦。”米亞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指着拉奧孔的一個兒子說道,“這是‘阿裏’的臉。”

那幅畫最後的結局是被他揉碎丢進了垃圾桶。

“現在還是想着他嗎?”

米亞咬着喝果汁用的吸管,坐在他身旁,翻着那個速寫本。

每翻兩三頁就會有一張紙被撕去的痕跡。這麽長時間裏,他努力着不去畫那人的眉眼,然而那人的臉總會像魔法一樣無意識的出現在他的筆下。

“……後悔了嗎?”女孩撫摸着他本子上畫的美杜莎。那是女孩最喜歡的雕塑,米亞總說,她和美杜莎有着奇妙的共鳴感。

“沒有,從來沒有。”只是,會在無數個清醒的夜晚輾轉難眠,腦海裏全是那人的身影。

他也經常做夢,是那種甜蜜到什麽都不用考慮,只有彼此的夢境。但就是這種夢境總會讓他害怕到不敢醒來,因為,夢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泡沫,總是會破滅的。

吳少言很清醒,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男人在做着些什麽呢?是不是已經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實,如他所想的那樣,找個女人,生兩個孩子,養三條狗,種四盆花,住進大房子裏幸福着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雖然會悵然若失,也會為那人感到開心。那是他想象中,林中裏最幸福的樣子啊。

他第一次逃離男人的時候,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那段時間裏,也許是因為要攢錢治父親的病讓他無暇顧及其他事。也許只是因為,沒有那人在,一切事情都好像沒有之前那麽令他害怕了。曾經是他無數個夜晚的噩夢主角的父親也在那時突然蒼老了起來,弓着背躺在病床上,他能看到父親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着。

記得在那段時間裏,他受過無數次傷,見過無數回血,看過好多好多将死之人絕望的目光。漸漸的,他把自己當作了把別人送上黃泉路的見證者,麻木不仁。那個在天臺上高聲談着“劫富濟貧”的少年,變成了一個不在乎未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即使他并沒有因此得到過什麽快樂。

這一次,他會記得所有的美好,安安分分的呆在陸亦萱身邊,只求在他生命終結之日,能夠還清之前所犯下的罪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