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還未開時,看不到之後的凋零。

洪武十六年春,剛從隆冬中醒來的北平依然透着幾分冷寒。

李泉詩拖着因發熱而顯得沉重的身體,獨自一人踏進了燕王府。

早春的北平依舊難掩蕭瑟,可燕王府的後宅中卻已是一片春光燦爛,暖意融融。

“小妹,你看這芍藥,開得可是喜人?”一個妝容精致的華服女子手撫嬌花,對李泉詩笑得溫柔。

在萬物還未複蘇的北方早春時節,這間屋子裏卻已是姹紫嫣紅,春暖花開。只因為這裏住的,是燕王府最尊貴的女主人,燕王妃徐瑾。

“王爺也是,我不過念叨了幾句想看春花爛漫之景,這不,就讓人從南方給送了來。”徐瑾說,“我想着一人獨賞未免可惜,就想讓小妹也過來瞧瞧。就怕這樣的景色,小妹在南方已經看厭了。”

“王妃說笑了,這般嬌美的花就是看千遍也不會厭的,泉詩許久未見,也是想念。王爺對王妃如此愛惜,泉詩更是羨慕不已。”李泉詩答得恭敬。

“既然羨慕,小妹可曾想過尋個好歸宿,日後有人照顧呢?”徐瑾面色語氣一如之前溫柔,話題卻是倏然而轉。

“王妃……”李泉詩有些呆愣。

徐瑾緩緩呡了一口茶,說:“小妹今年也快十七了吧,女大當嫁,相信你的兄長,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有個好歸宿的。”

沉默了半響。

“泉詩但憑王妃做主。”

從燕王府回到店裏時已是傍晚,一走進屋子,一路上咬牙強撐的堅強瞬間崩潰。還沒等李泉詩換下衣物,她便在碧瑤的驚叫中失去了意識。

耳邊似乎有個熟悉卻遙遠的聲音,“丫頭,讓你制墨,可是又偷懶了?”

是夢嗎?是夢吧!

身體的不适似乎都已退去,李泉詩仿佛回到了那和風細柳的徽州。

李泉賦,她最敬愛的兄長,一身他素愛的白衣,自亭中向她微微笑着,伸向她的那只手,指尖仿佛還有隐約的墨香。

“詩兒……”他輕喚,一如曾經千百次般。

“哥!”李泉詩着急地想去抓住那只溫柔的手,可還未等她觸及,那纖塵未染的白衣便瞬間暈染出無限的紅色。

是血……

她愣愣地看着剛剛還優雅從容的兄長突然就渾身鮮血,表情痛苦。

“詩兒……走……走……”

接着就是望不到天的血光。

就在李泉詩以為自己會淹沒在這可怕的紅色中時,腦海中卻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跟我走吧!”

于是像是有了某種依靠,夢魇終于退散,李泉詩沉沉地睡去。

“你家小姐病了有多久了?”似明似暗的燈火下,坐在床邊的人低聲問道。

“回王爺,有幾日了。小姐本想今日休息不開店,可王妃差人來請小姐去王府坐坐……”碧瑤立在一旁答得忐忑,“奴婢本想去告罪回了,可小姐不肯,沒想到一回來就……”

朱棣的神色隐在陰影裏看不真切,半響,他開口:“好好照顧你家小姐,我明日再來。”

說完,起身離開。

夜色中,朱棣看着小店前搖曳的燈火,站立了良久,才緩緩離去。

回到王府時辰已是不早,朱棣才進書房,就有人通報:“王爺,王妃來了。”

不多時,木門被輕輕推開,徐瑾神色溫婉:“王爺回來了。”

朱棣擡頭,面色溫和,緩聲問:“可是有事?”

“臣妾只是看王爺回來的晚,怕王爺還餓着,就讓廚房做了幾道點心,送過來看看。”徐瑾說着,走到案前,“王爺日夜操勞,要注意身子才是。”

朱棣臉上帶笑,說:“勞夫人費心了,今日的文書還沒看完,夫人為我研墨可好?”

“臣妾遵命。”徐瑾嘴角輕揚,眼中多了幾分光彩。

丫鬟和侍衛都退到了門外,屋裏只剩下徐瑾和朱棣。

“聽說你今日叫了李家丫頭來府上?”朱棣突然出聲。

徐瑾一愣,随即溫聲回答:“王爺前些日子送臣妾的花兒正開着,臣妾想着小妹或許喜歡,就叫她來一起看看。王爺,可有什麽不對?”

“這丫頭也是個不省心的,自己病着也不知道說一聲,硬撐着來,結果一回去,人就倒了。”朱棣的語氣沒有絲毫不悅,卻讓徐瑾的臉色變了幾變。

“都怨臣妾,沒看出小妹的不适。”徐瑾的話語頗有些自責。

“不關你的事。“朱棣出聲安撫,“橫豎你叫她來也是喝茶閑聊,她又不喜王府的規矩,以後沒事就別常叫她來了。”

徐瑾的眸色沉了沉,臉上看不出喜樂,一開口卻依然溫溫軟軟:“王爺說的是。”

靜默了半響。

徐瑾突然開口:“王爺,小妹今年也是十七了吧!這日子過得可真快。”

朱棣終于微微擡頭,随即輕笑,說:“是啊!剛見時還是個剛及第的小丫頭,如今也算得亭亭玉立了。”

“那王爺可已為小妹物色了好歸宿?畢竟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

朱棣臉上的笑意慢慢退去,開口說道:“只怕她不樂意吧……”

“臣妾今日問過小妹,她未有異議。”徐瑾說得很慢,“況且……王爺這三年來照拂她,如同兄長,這長兄如父,小妹會滿意王爺的決定的。城北王員外的夫人前幾日還問起,說他家二公子……”

“先這樣吧!“朱棣突然出聲打斷,“這事兒也不急,待我再想想。夫人為府上操勞一天也是勞累,就先回去歇息吧。”

徐瑾愣了愣,研墨的手一緊,卻也只能咬了咬唇,低聲說:“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門被輕輕扣上,屋內又恢複了安靜。

良久,朱棣緩緩擡頭,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

人人豔羨的紅袖添香,嬌妻在側,于他,卻只有滿滿的應付與疲憊。

才情漫天的中山王長女,如花美眷,卻不過是一場現實的政治聯姻。舉案齊眉,溫柔以待,自己一向做得很好的,可為何今日……

朱棣輕輕嘆了一口氣,手中的筆不經意在紙上勾寫出一個名字。

三年前的出手,到底是對是錯呢?朱棣捏了捏眉心,重新拿起案上的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