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詩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午間。
幾日來陰沉的天氣終于有些轉晴,窗外的日光久違的竟有些刺眼。
“小姐,你醒了!”推門進來的碧瑤很是欣喜。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李泉詩搖了搖頭,披衣下床。
“可以用午膳了。”碧瑤為李泉詩遞上一杯茶水,“昨日真是吓死奴婢了,還好王爺剛好來了店裏,為小姐找了大夫,不然這大半夜的,奴婢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泉詩端杯的手一頓,“他……王爺來過?”
“是啊!今天一早又來了店裏,看小姐還在睡,就一直等在後院。現在小姐醒了,奴婢也該去回禀王爺一聲。“碧瑤說着,就要往外走。
“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便是。”李泉詩放下茶水,神色複雜。
已是初春時節,冷風不吹,也倒隐隐有些暖意了。小院中的木蘭樹已經冒出幾枝新芽,樹下一個清修的身影背對她而立。
“來了……”朱棣緩緩轉身,“身體怎麽樣了?”
“回王爺,已無大礙。有勞王爺費心了。”李泉詩垂着頭,聲音有些低。
朱棣看着眼前規矩疏離的人,突然不知作何言語。良久,他問:“昨日去王府,可曾有什麽事?”
“無事。”
“無事?王妃說要為你擇婿,終身大事,也是無事?”朱棣的聲音突然提高,面色有些不好。
李泉詩抿抿唇,沒有作答。
“你知道,若是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的。”朱棣慢慢說。
“泉詩怎敢,王爺切莫壞了王妃的好意。”李泉詩說得很平靜,“況且王妃說得沒錯,這個年紀,是該為以後考慮了。”
“這麽說你想嫁?”朱棣的眸色變暗,他突然一把抓住李泉詩,“這三年來,你難道不知道,我對你是何心意嗎?”
李泉詩緩緩擡頭,笑得美好:“知道啊,我當然知道。王爺對泉詩如此厚愛,不就是為了離墨嗎?”
朱棣愣住。
李泉詩繼續說:“王爺救了我,還答應替我報仇,對我恩重如山。可我已經說過了,若非王爺,泉詩只怕連離墨是何物都不知,又怎會拿得出呢?”
朱棣抓着李泉詩的手慢慢松開,神色複雜,他開口:“你到現在,還以為我是因為離墨?”
還沒等李泉詩回應,朱棣苦笑着說:“罷,罷。總之現在我說什麽你也不會信,但是你要知道,我不會害你。”
說完,臉色不郁地離開了。只剩下李泉詩一人在院中,臉上看不出喜悲。
“小姐……”碧瑤端着茶水站在院口,臉上滿是不安,顯然碰到了剛剛沉着臉走出去的朱棣,“小姐以後不要總拂了王爺的意,恕奴婢多嘴,奴婢覺得,王爺是真心對小姐好的。”
“知道了,下去罷……”李泉詩沒有看碧瑤,低聲說。
朱棣于她,究竟是什麽人呢?
三年前的李泉詩,還不是一個無家無依的孤女,徽州李家,制墨世家,李家大小姐的名號,在江南一帶的大戶裏,也是不陌生的。她自幼父母亡故,全靠唯一的兄長李泉賦養育長大,所謂長兄如父,大抵如此。
李泉賦對于幼妹極為愛護,李泉詩自小便是被兄長嬌寵着長大的。曾經的她,以為這輩子大抵就這麽不緊不慢地過下去了,每天跟在兄長身後學學制墨,将來的事太過遙遠,她不願去想,也不知如何去想,她只要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一轉身,總會有一個人淺笑着看着她。
只是,就好似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三年前的那個冬日,徽州落下了第一場雪。
李泉詩站在馬車前,從兄長手中接過來一個錦盒。
“詩兒,這是城外寺裏主持大師先前定的墨,你替為兄送過去吧。”李泉詩依稀記得,李泉賦說這話時,臉上似乎還挂着如常的淺笑。
所以,她才覺得兄長的吩咐并沒有什麽不對,所以,她才以為只是出去一趟,回來後,還有人在院裏等着他,桌上還會溫一壺茶。
然而,當她三日後回來時,卻已是家不再家。
守門的家丁不見了蹤影,李府的門大開,漫天的雪花也掩不住那濃濃的血腥味。她跌跌撞撞地跑進書房,李泉賦倒在一片狼藉中,身下的血早已凝固。
所有人都告訴李泉詩,就在她離開的那夜,李府遭了匪禍,對方人多勢衆,兇悍殘暴,血洗了李家。可她就是不相信,兄長素來待人友善,從不與人交惡,府上的家丁護衛也并非軟弱可欺,偌大一個李家,怎麽就這麽沒了呢?
身邊的家仆丫鬟見事不對,都卷着財物跑了,她一個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身旁無人可依,連為兄長下葬都做不到,不吃不喝三天後,一直守在兄長身旁的李泉詩,最終昏了過去。
如果那時候就這麽随着李泉賦去了,是不是會更好呢?直到現在,李泉詩還是會常常這麽想,畢竟,人只要活着,就要面對太多,哪怕不是自己所願意的。
李泉詩最終還是沒能随着那場雪一起,被埋在那個冬天。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已不在徽州。
朱棣救了她。不過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眼前這個溫和清俊的男子,就是當朝燕王。她只知道,這個自稱是李泉賦故交的人幫她好好安葬了兄長,并答應為她查清一切。
隆冬的北平讓李泉詩極為不适,她總是呆在屋子裏,翻着書架上的書。朱棣不是每天都會到這個宅子來的,一個月裏只有半數不到的日子能看見他,每次朱棣來,李泉詩總要追問他調查的結果,朱棣似乎也不煩她,總是耐心地說。慢慢的,李泉詩問的次數少了,她明白這件事已經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只是,她卻比期待結果還要熱切地,期待有個人的到來。
朱棣每次過來,總會到李泉詩處喝一杯茶,看她制墨。兩人就這麽坐着,時不時說上幾句話。開始是聊李泉賦,後來,便是各類話題。兩人都發現,對方竟是不可多得的知己。李泉詩生命中最冷的那個冬天,就這麽在茶香裏過去了。
李泉詩甚至有了種錯覺,她會在這個院裏長遠地住下去,就像曾經在徽州一樣,身邊也還會有人,像暖陽一般,對她笑。
只是,終究是錯覺。将要開春時,李泉詩被人接到了北平城中,在走進那座華麗的府邸後,李泉詩第一次見到了徐瑾。
“你就是泉詩吧?”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舉手投足間皆是養尊處優的貴氣,“你的事我都聽王爺說過了,今後你便住到王府來吧,王爺事務繁多還要兩頭跑也是勞累,我已經和王爺說過不會介意了,所以你就安心住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