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第 6 章
第6章
崔南栀回來時,面上表情松快許多。
最終雕花蜜煎還是她們這桌的,茶樓為了給她們賠禮道歉,還送了幾道其他招牌點心。
長安的廚子比宣州的更講究,連她一個不怎麽吃甜食的都連着動筷。
祝萦還在顧慮剛才的事,不論是那兩個東宮的人,還是突然出現趕跑他們的人。
“那人不知道是什麽來頭,怎麽說了幾句話,他們就跑了?”她擔憂地望向崔南栀,“他為何還與你說話,是認識?”
“也算不上認識吧。”崔南栀把慈恩寺的事簡單說了,“真是個好心人,就可惜不知道長什麽樣。”
祝萦搖頭:“這樣巧合,還主動保持距離,可見是個有分寸的人。若是遇到不懷好意的,說不定就借着機會要接近你了。”
不愧是已經幫着婆母掌家的人,對這種事情想得更深入。
崔南栀完全沒想到這一出,她只覺得突如其來再次相遇,什麽謝禮都沒準備有點可惜,但願下次見面時候她不是手足無措的狀态。
夜幕升起,鄭家的家丁仆婦們大多歇下了,祝萦屋裏的燈還亮着。
今日是鄭煜調去東宮任職的第一天,這個點了還沒回來,派去打聽的小厮連宮門都進不去,更問不出個什麽。
聯想到白天發生的事,祝萦更是擔心。
正在她憂心忡忡時,女使趕來說鄭郎君回來了。
鄭煜整理了下衣冠,盡力掩去臉上倦容,讓随從确認了兩三遍才擡腳進門。
一想到他的妻子正在等他,從大門到卧房的距離顯得尤為漫長,他恨不得并作兩三步,一下抵達卧房門口。
然而他的妻子并沒有像往常那樣笑吟吟地迎接他,清麗的臉上滿是擔憂與愁容,對着他的臉拍了又拍、捏了又捏,才慢慢露出安心的笑意。
“我又沒缺胳膊少腿。”鄭煜主動轉了幾圈給她看,半開玩笑道,“剛去東宮任職還不大熟悉,出宮時候晚了,差點被關在宮裏。”
祝萦笑不出來,還是女使解釋白天的事,鄭煜唇邊笑意漸漸淡下去。
他在回家路上就想好怎麽跟妻子說今日的事,肯定是報喜不報憂的,還叮囑身邊随從也不準亂說話。他被調去東宮那日,家人眼裏的欣喜期待看得分明,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在東宮并不如想象那般,肯定會擔心。
祝萦很少過問和幹涉他在外的事,但她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女郎,已經能猜到東宮的人不好相處。
鄭煜沒法在妻子面前撒謊,她那雙水盈盈的眼眸仿佛能看穿所有心事。
別無他法,鄭煜斟酌了下措辭,盡量委婉地說明情況。
東宮的屬官們跟随太子已久,他一個新來的很容易被針對。尤其他還是聖人指派過去的,理所當然被當成來監視東宮的卧底。
新來個人這種事太子不可能不知曉,但他沒有任何表示,默許了屬官們的行為。
還未聽完全部,祝萦眼裏已經蓄了淚水:“阿娘若是能找些門路……”
“別別別。”鄭煜阻攔她,“決不能讓阿娘知道。咱們家只是鄭氏旁支,阿耶又依附天家,這樣只能讓他們為難。”
“那也不能讓你被數落孤立……”
“我會想法子的,船到橋頭自然直。”鄭煜擁她入懷柔聲寬慰,“何況也就這陣子了,我聽說東宮馬上要迎來一件大事,他們今日就在背着我讨論,但還是被我聽到一些。”
祝萦抹去眼淚,安靜地點了點頭。
·
才做好的香囊送人了,崔南栀打算再做一個。
那個香囊已經是她努力了小半個月的成果,繡花樣子還是芳丹手把手教她描的。不過崔南栀在繪畫和女紅方面着實沒什麽天賦,芳丹早已習慣自家小娘子畫得歪七扭八的線條,繡出來的成品反倒比畫得線稿漂亮。
再經過芳丹的手縫合調整,掩蓋了大部分缺點,做出來的成品還算有模有樣的。
崔南栀也有點苦悶,她那天實在太匆忙,要是那人拿到了覺得做工太醜嫌棄它怎麽辦?
天底下不會就她一個不擅長女紅的小娘子吧?
“小娘子雖然不擅描紅針法,但于調香一事上很有天賦。”芳丹安慰她,“人都有長處短處,小娘子又無需親自動手制衣刺繡,調香弄墨也很好。”
崔南栀聽着舒坦許多,要說制香藥,恐怕許多人都比不上她呢。
有女使敲了敲門,詢問崔娘子在不在。
芳丹出去接應,過了會兒回來便說道:“陳夫人邀娘子一同去用晚膳。”
鄭鶴榮和鄭煜常不在家,鄭家用飯是不同院子裏各吃各的,陳夫人主動邀請她去,她一個小輩不能不給面子。
崔南栀欣然前往,到了才發現人都來齊全了,鄭家夫婦和表哥表嫂都在。
相比鄭煜祝萦一看就有心事的神情,鄭鶴榮面上的喜色毫不遮掩,甚至見到t崔南栀時擡手招呼她過來。
陳夫人拉着崔南栀的手,年輕女郎皓腕盈盈一握,指腹拂過肌膚,觸感細膩如玉。
“聖人有意為東宮擇太子妃,不日就要派出畫師們為各家淑女們畫像。”鄭鶴榮說道。
陳夫人問:“此話當真?”
“這還能有假?我知道的都算遲了,有消息更靈通的早就在做準備。”鄭鶴榮對外甥女的品貌自信滿滿,“你舅母之前還着急婚嫁之事,現在看來說不定就是為了等這樁姻緣,長安淑女雖多,以你的品貌必定能脫穎而出。”
但崔南栀對太子印象很差,聞言忍不住皺眉:“舅舅此言差矣,我并不想當太子妃。”
“普天之下,除了天子身邊,最好的去處就是東宮。”鄭鶴榮沒考慮那麽多,“你初來乍到并不知曉禁內情形,聖人正值大好年華,但無心後宮之事,六宮空置已久,前幾年便過繼了儀王嫡子當儲君。聖人若是将來真的無子,太子繼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我知道你不喜歡盲婚啞嫁,太子模樣生得不錯,有聖人時時監督考察,品性也不會太差。”
哪怕舅舅把太子吹上天,也改變不了她昨日才被為難過的事實。
要是品性好,還能放縱手下人這麽驕橫?而且她聽得明明白白,是東宮要那道雕花蜜煎,宮裏什麽廚子沒有,非要來和普通人搶東西,連打個商量的語氣都不會,可見太子的品性并不如舅舅說的那樣。
而長安城的另一側,太子從天而降禁足令。
他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哪門子事,常進寶就過來傳聖人口谕,禁他一個月內不準踏出東宮半步,簡直是飛來橫禍!
太子急得團團轉,好在只是他被禁足,其他人還是能照常出入東宮,能為他帶來外面的消息。
只是他懊糟地在東宮來回踱步,眼巴巴看着手下人進出自如,對比起來顯得他更凄慘。
梳理完前因後果,才知道他這道禁足令得來有多離譜,只是嘴饞想念那道雕花蜜煎,手下人自告奮勇去買,結果他們挨板子削官職也就罷了,還牽連他一起受罰。
各家紛紛上報家中适齡女郎的名姓,等着宮廷畫師們某日莅臨府上。
連續幾個時辰保持一個姿勢不動,等畫完不論是畫師還是被畫的女郎,都渾身僵硬,得讓人好好按摩一番才能松動筋骨,但對畫師來說是個肥差。誰家不希望自家女郎入選,見面就給畫師封上禮錢,美其名曰貼補一下紙筆開支。
一時間,哪個畫師的畫工更好,哪個畫師更懂得突出女郎的美麗,這些成為長安及周邊貴婦人們最流行的話題。重金聘請某位畫師上門的比比皆是。
某一日,鄭家也等到了上門的畫師。
陳夫人十分熱情地款待,誇他一眼就看出是大家風範。
想來是最近聽到類似的話太多,畫師也沒什麽反應,徑直詢問家中女郎在哪。
崔南栀不大情願,但聖旨難違,還是得出來見一見畫師。
剛才還冷冷淡淡的畫師,在見到崔南栀的一剎那眼睛亮了,立時向陳夫人确認要入畫的女郎是她。
陳夫人看他那反應,頓時信心大增。
“舅母,能不能讓畫師去我院子裏畫。”崔南栀掩唇,“被這麽多人看着……我不大習慣。”
迎接畫師的陣容不小,周遭許多女使小厮,臉皮薄的女郎覺得渾身不自在也正常,陳夫人予以理解,讓女使帶着畫師過去。
沒了陳夫人幹擾,崔南栀立即斂起剛才那副羞赧情态。
她變臉速度有點快,畫師猝不及防,鋪紙的動作頓住。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先生能不能應允?”
畫師坦誠回答:“小娘子的容色長安稍有,在下反倒擔憂畫不出十之八/九,不過請放心,在下一定會盡全力繪制。”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崔南栀趕緊解釋。
畫師更不解:“那是……?”
“能不能把我畫醜點?”崔南栀摸出一袋銀錢,掂了掂分量,感到一陣心痛。
畫師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請求,先前給幾家名門淑女畫像,每個都是想方設法讓他修飾不足,眼前這位卻反其道行之。
崔南栀練習了許多遍的腹稿,終于要在此刻派上用處。
“其實我有一位青梅竹馬,已經和他私定終身,卻因為長輩的原因不得不分開。”崔南栀把平生看過的話本都回憶一遍,拼拼湊湊出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破綻百出的故事,“若是落選,他就可以來我家提親。”
說着她眼眶微紅,眸中水汽氤氲,泫然欲泣地望向畫師。
美人落淚的沖擊力是很大的,尤其是她掩面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分外可憐。
畫師心生憐惜,捏着筆杆子來回思忖,終于在女郎的眼淚裏敗下陣來:“那我想想法子,按姑娘說的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