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

幾個在酒樓喝酒的年輕郎君一出來,就從門口衆人的交談聲中聽聞了此事。

“倒是稀奇。”

幾人互相對視幾眼,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幾分興味。

“要不過去看看?金湖橋離這兒也不遠。”其中一人提議道。

衆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左右他們今日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做,去看看衆人口中那個要賣到五文錢一塊的“銀絲糖”究竟是何物也不錯。

幾人結伴走到許大郎臨時架起的攤子面前.其中一個穿着石青色緞面長袍的年輕郎君最先走上前去,低頭看向竹盒裏擺着的龍須酥。

“這個就是銀絲糖?”

在幾人往過走時,許大郎就注意到了他們。

“公子說過,這銀絲糖價貴,一定得是那些富貴人家才舍得買一盒回去,就着清茶慢慢吃。”許大郎心道。

“你第一次賣銀絲糖時,大家都不清楚這是什麽吃食,故而不會有太多人花錢購買。反倒是那些年輕的郎君,對這種新鮮東西感興趣。”

“這些人便是你要吸引的顧客。”

謝虞琛的聲音在許大郎腦中響起。

他看着眼前的幾個衣着光鮮的年輕郎君,不禁又一次感嘆道公子的神機妙算,料事如神。

不對,公子本就是知曉萬物,可溝通天地的巫神,料想到今天這個的場面是再簡單不過了。

想起謝虞琛,許大郎不免有片刻呆愣。

等他回過神來時,眼前的幾人面上已經有了幾分不耐。

“回郎君的話,這個便是銀絲糖,您可要來一塊?”許大郎趕緊回道。

“一塊莫不是太瞧不起我們了?若是你賣的真是些好東西,我們全買下也未嘗不可。”他身後一個年輕郎君忿忿道。

聽到這話,許大郎也不分辯,只“欸”了一聲作應和。

看面前人低眉順眼,神态馴服,那人的面色才稍好了些。

最開始問許大郎話的郎君應當是一群人裏為首的那個。只見他不疾不徐地扭頭看了對方一眼,剛剛插話的那人便立馬住了嘴。

他看向許大郎問道:“剛剛聽你吆喝,說這銀絲糖又甜又香,酥軟可口,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話,做生意的,哪能哄人呢?”許大郎輕輕搖了搖頭。

“俞清啊,你不會真打算買這什麽銀絲糖吧?”其中一個同伴湊了過來。

“怎麽,不行嗎?”被喚作“俞清”的那郎君不置可否地瞥了對方一眼。

看那銀絲糖模樣确實新鮮,他想了想,對許大郎道:“我們幾人都沒吃過這銀絲糖,你可否給我們介紹一下?”

謝虞琛曾在許大郎出門前,就跟他交代過若是遇到此類的問題,大抵應該如何回答。

比起那些能說會道的小販,許大郎實在算不上一個合格的貨郎。

他笨口拙舌,在和人打交道上并不擅長,比起其他人來唯一的一個優勢便是真誠踏實,讓人下意識想相信他的話。

因此,謝虞琛并沒有教給他什麽妙語佳句,只讓他用最普通直白的描述如實回答便好。

“這銀絲糖,是由麥芽糖制成的……”

許大郎緩緩開口,将這銀絲糖是如何制成,什麽口感,該怎麽吃都娓娓道來。

別說是這幾個原本就對銀絲糖心生好奇的郎君,就連只是湊過來看熱鬧的路人百姓,都被許大郎的話語吸引,忍不住幻想他話裏那個層次分明,酥松綿軟的銀絲糖,吃進嘴裏究竟是怎麽一種香甜的味道。

到最後竟有些想咽口水。

真是稀奇。衆人心想。

按理來說,那幾個年輕郎君平日餐桌上也不乏山珍海味,此時竟也被許大郎說得有幾分心動。

其中一人忍不住對為首的那人道:“俞清,不如我們就買幾盒嘗嘗,料想這貨郎也不敢欺瞞我們。”

許大郎也看出這個被人喚作“俞清”的郎君便是幾人中為首的那個,擡頭看向對方,等他做決定。

“那便拿幾盒吧。”對方幾乎沒有考慮,便沖許大郎輕輕一點頭。

一盒銀絲糖裏有十個,算五十文錢,裝在竹篾編成的盒子裏,再用油紙包好。

幾個郎君一共買了三盒,要一百五十文錢。

現在的一百五十文錢約莫有一斤重,像他們這樣的公子哥,沒人會随身攜帶這麽重的銅錢。

剛剛在酒樓,随行的小厮又恰好被他們打發去做其它事,不在幾人身邊。

對他們來說,百餘文不過是無須在意的一點小錢,其中一人剛想從錢袋裏摸出些碎銀結賬,為首的那人就用眼神阻止了對方。

他轉身,對許大郎吩咐道:“你晚些時候到陳家去,跟管事要這銀絲糖的錢,他自會給你結清的。”

“原來是陳家的小郎君,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五文錢的糕點說買就買。”一旁圍觀的百姓心道。

定徐縣的陳家,富庶程度遠近聞名。就算是放在整個江安府,也能排得上名號。

這樣的世族大家,府宅的位置許大郎自然是清楚的。他點頭應下,将三盒銀絲糖遞給了那幾個郎君。

按照許大郎的說法,這銀絲糖最好是就着一壺清茶,一邊賞景一邊慢慢品嘗,或者在裏面加入各種幹果果仁。

臨走前,許大郎還不忘囑咐他們,說這次時間倉促,只往裏加了芝麻碎。若是幾個郎君嘗了之後覺得喜歡,還可以自己往裏面加入各種幹果。

幾個郎君就這樣拎着三個竹盒離開了攤位,想來是被許大郎說得心動,打算去尋個茶館品嘗銀絲糖的滋味了。

周圍的小販看許大郎這麽一會兒時間就賺了一百多文錢,都羨慕得直咂嘴。

但不是誰都有這本事能入了那些世家郎君的眼,衆人再眼紅心熱,也只能在心裏暗自感嘆一會兒。

……

金湖橋的熱鬧自然是被許多人看了眼裏。

有那些愛湊熱鬧的人,前一刻剛從別人嘴裏聽說了這件事,下一秒便派自家小厮到許大郎那裏買了幾個銀絲糖來嘗嘗鮮。

這些人中不乏有喜食甜食的人,據當時在場的人描述,他們在嘗到銀絲糖的瞬間便對其連聲稱贊,引得一旁的人都忍不住湊過來,想從他這裏讨要一塊嘗嘗味道。

“你說的可是真的?那貨郎賣的銀絲糖當真有如此誘人?”聽着這些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質疑的聲音也開始出現。

“當然是真的。”

被質疑的那人也不惱,慢悠悠喝了口水潤嗓子,反問道:“我為何要騙你?就算你被我哄去買銀絲糖,那賣糖的貨郎也不會分半文錢與我。”

“早知道這銀絲糖如此美味,我當時也應該花五文錢嘗嘗味道的。”其中一人面露懊悔。

他當時就在金湖橋附近的酒樓吃茶,自然也看到了當時的情景。

只是他想着一個鄉下來的貨郎賣的東西,就算是新鮮,也不可能好吃到哪去。誰知道竟然就這樣錯過了連嘗遍城中美食的老饕都贊不絕口的美味。

……

“那比起春芳齋的糕點呢?”定徐縣最出名的酒樓雅間內,有人急不可耐地沖對面的人問道。

“當然是那銀絲糖更勝一籌。”對面的人回答得毫不猶豫。

說話的這人,便是那日對銀絲糖贊不絕口的食客之一。

今日與友人出來吃酒,沒想到剛坐下來,對方就開始向他打聽銀絲糖的事。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友人,故意擺出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那銀絲糖當真是做得精巧別致,只可惜,你是沒緣分吃一回咯。”

見對方露出遺憾的神色,他心裏暗暗得意。

“哼,誰讓你小子那日不和我一起出來吃酒。現在錯過了唯一一次買銀絲糖的機會,就嘴饞去吧!”

他們今日在座的幾人,平日裏都是愛吃的。

城中大小食舍酒樓,八珍玉食、各色小吃,就沒有他們沒品嘗過的滋味。

因此,在座的人在聽到自己錯過了這滋味獨特的銀絲糖後,才會如此懊悔。

不過那賣銀絲糖的貨郎也當真稀奇,就好像憑空冒出來似的。賣了一日銀絲糖,把衆人的好奇心都勾起來後,又突然消失不見。

和常在那裏擺攤的小販打聽,對方頂多也知道那人是半月前突然出現在定徐縣,最開始賣的是麥芽糖。

他賣麥芽糖時,品質就比城中其他人的糖要好,生意也很熱鬧。後來更是拿出這叫許多人都念念不忘的銀絲糖來。

……

而這些時日屢屢被人提及的神秘商販許大郎,此時正在自家的地裏忙碌。

自從那日謝虞琛給他說了幾種作物後,許大郎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田地上。

只是其中有好幾種作物,謝虞琛雖然能将它的模樣描述得有板有眼,卻不知道那作物的具體名字。

為此,許大郎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那些作物的種子購齊。

“這個就是菘啊?”見許大郎正在院裏的臺階上理種子,謝虞琛湊過去,指着其中的一小堆問道。

許大郎點了點頭,“這個便是菘的種子。”

這個“菘”是什麽呢?

其實就是後世的白菜而已。也是許大郎忙碌幾日的罪魁禍首。

謝虞琛本想着白菜這種蔬菜一年四季都能種植,而且還耐儲存。不管是白灼還是清炒,味道都很不錯,便想讓許大郎在地裏種一些。

結果他卻忘了後世的大白菜是經過改良和雜交的,模樣早與最開始的白菜有了天差地別的不同。

因此按照謝虞琛的描述,許大郎尋了幾日都沒尋到這種作物。

想到因為自己的疏忽,讓許大郎白白忙活了幾日,謝虞琛難得有些心虛。

許大郎卻沒怎麽當回事,他一邊把種子按照品類放到竹簍裏,一邊對謝虞琛勸道:“公子,外面風大,您身上的傷剛痊愈,還是應當多休息才是。”

這幾天,每次謝虞琛想親自動手做些什麽的時候,許大郎就會這樣勸他。

不是日頭曬,就是風大,要不就是舊傷未愈不宜操勞……總之就是不讓謝虞琛幹活。

明明是在這山野鄉村,謝虞琛卻愣生生過出了一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矜貴公子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