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忽被挑開,清脆的笑聲随即飄進來,一路奔到太後懷裏,“皇姑母,我來晚了!”

我暗自喟嘆,小姑奶奶,撒嬌有時,先解救他人的水火之難行不行?

正暗自祈禱,耳邊一聲低笑,是只我聽到的暧昧:“這麽緊張做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今晚還長着呢。”

我眉頭輕皺,司徒鄞已松開手,踱步銀筝面前,敲敲她的腦袋,向太後詢請:“人都齊了,是否開宴?”

太後點頭:“那就傳菜吧,外殿的席宴,讓胥筠留心照管一下。”

聽到這個名字,我下意識向屏風方向看。

胥筠胥複塵,銀筝的嫡親哥哥,太後的嫡親侄兒,在任戶部尚書一職。

那日跪在薜荔殿外,是他出言助我。

回過頭,也有一道目光正盯着我。

我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司徒鄞淡淡微笑:“都是自家人,母後寬心便是。”

菜傳上來,外殿的話聲漸落。太後與司徒鄞高居上首,我與應妃、湘妃、銀筝分別于左右獨案後落座。

我從未與這麽些人一起吃飯,雖有佳肴羅列,不免胃口平平。兩盞茶的功夫,太後先落箸:“哀家吃好了,你們且随意。”

對面端坐的應妃跟着放下碗筷,柔聲道:“臣妾也吃好了。”

太後受用一笑:“你們小輩多吃點是應當的,可別為了哀家餓壞自己。”

應妃媚眼生輝,笑道:“母後哪裏話,臣妾是真的吃好了。”

司徒鄞自斟一杯茶,散漫道:“你最近食量見小。”

“不知為何,最近……總有些厭食。”應妃餘光瞥着司徒鄞,三分扭捏。

我手腕一抖,瑞菇蝦仁掉回盤子。

太後聽出端倪,連忙問:“可是有喜了?讓太醫瞧過了麽?”

應妃睫毛如羽,頰如紅雲,矜持地颔首搖頭。

“這麽大的事,不盡快弄清楚怎麽行,來人——”

看太後扣進雕花椅的指甲,便知她老人家有多想抱上孫子。我挾筷的手指愈緊,心裏有幾分慌。

司徒鄞卻淡着,并無半分将為人父的喜悅,輕輕抿了口酒,眼眸緩緩掃下來,不偏不倚,正對準我。

心下暗驚,收回視線已來不及。

司徒鄞笑了:“娴妃,菜肴不合口味麽?”

“我……臣妾很喜歡,多謝皇上。”

司徒鄞眼中含笑,嘴角看似無奈地勾起:“我又沒做什麽,娴妃謝什麽?”

“鄞兒,母後在跟你說話!”太後嗔瞪心不在焉的兒子。

司徒鄞歪頭,這次笑容裏的無可奈何便不加掩飾:“母後,孩兒聽到了,您說要宣太醫為綠兒把脈。此時夜深,明日也不遲,她,也不急在這一天。”

應妃忙答:“自然。”

“可不是!明天也來得及嘛,如果真是有喜了,那我的小侄兒在應妃娘娘肚子裏,怎麽樣也跑不了!”銀筝嘴裏含着食物,含混不清地搶話。

“哎,你們年輕人啊,罷了……”

我望向身側的如素,她臉上淡無情緒,端起半杯桃花釀送入口中。

宴席過後,夜幕不期陰沉起來,烏雲遮月,白白浪費了一個十五月色。好在宮內彩燈大亮如晝,大家賞燈猜謎也可盡興。

應妃自言身子懶怠早早告退,餘者皆至庭園猜燈謎。

銀筝最好熱鬧,拉着我跑到一處廊檐,看着排了一溜的燈謎,興奮地直拍手:“今年我定要得個魁首才行!”

我心中有事,不似銀筝興致高,随口問道:“什麽魁首?”

“嫂嫂不知麽,咱們雖是天子之家,實則元宵佳節也與民間一樣猜謎取樂的。以皇兄為首,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都十分喜歡,所以每年元宵都要辦一次燈謎大賽——”

喋喋不休忽而一止,銀筝恨恨跺腳:“哼,去年叫雲靖那小子壓下一頭,今年我定要贏他!”

我聽了新鮮,“原來雲親王如此才思敏捷。”還以為他只會闖禍。

“才不是,”銀筝驕傲地昂頭:“若論制謎,我兄長當屬第一。若說猜謎嘛,皇兄還略高一籌,只是他向來不屑和我們小孩子玩兒罷了。”

見我不說話,銀筝連忙解釋:“我說的兄長是胥筠,他是我嫡親的大哥。”

“我知道。這些燈謎都是他制的麽?”

銀筝又嘟起了嘴,拉長聲音:“才不是,大哥清傲,每年只出一謎,猜對的可穩坐魁首。不過相當難,反正我是死活猜不出……”

“哦?”我嘴角不覺挑開,心底倒有些躍躍欲試。

“已經三年無人猜中他的謎了——怎樣,嫂嫂有興趣試一試?”

湊過來的小臉被燈光映得紅彤彤的,我點點她的額頭:“想贏的話就抓緊,免得輸了又哭鼻子。”

“我沒有忘,已經在想一道謎題了。有風不動無風動,不動無風動有風——猜一物,嫂嫂,你說這是什麽?”

我微微一笑,囑銀筝往她皇兄身上去想,信步往院中桂樹走去。

偌大庭苑皆是三兩結伴猜謎的人,因為太後寬縱,小丫頭們三五成聚地嬉鬧,迢兒和秋水不在我身邊,也不知在哪處貪玩。

找了幾眼,沒看到她們,反而見如素獨立樹下,仰頭看着枝上挂的獸角燈,癡迷又沉靜的身姿,隐有遺世獨立的風骨。

在皇宮之中這樣狷介孤高,難免遭人背後诋毀。我暗自嘆氣,走過去打招呼,如素手指燈下紅箋:“心香飄失,聞香無門——打一字,這你可有頭緒?”

我仰頭想了一會兒,正欲說話,餘光看見她手裏已經捧了幾個紙卷,要過來看,都是字謎。

我笑起來:“銀筝丫頭最頭疼字謎,那廂冥思苦想地猜物件兒,姐姐倒專挑這又難又雅的,一人在這兒打悶葫蘆。”

如素被我一嗆,也難得地笑了,一貫平婉的聲音有了谑意:“你若想到謎底就說來,不然便去別處取樂。”

“好姐姐,我自然告訴你。”我拉過如素手臂,親昵地在她肩頭蹭了蹭:“你将心香的‘心’改作‘馨’,再去想,就□□不離十了。”

“馨無香是殸,聞無門是耳,原來是聲字。”

我踮腳将字條取下,卷成一團塞到如素手中:“可不就是‘聲’,姐姐将‘心香’收好,丢了可不好找。”

如素接過,深深瞧我一眼,“憑你的才氣,若不是有心想避風頭,怎會一個謎也不願猜?只是今兒是元宵,應當放松樂一樂,你未免太小心了。”

詫于如素竟将我的心思盡數看透,待見她與世無争的笑容,我自嘲道:“不過是歪打正着,在家時我娘便說,我呵,是一身歪才。”

“原來二位娘娘在這裏!”

我被爽利的男音吓了一跳,轉頭看清是司徒儀。

如素颔首示禮,“時辰快到了,想來王爺大有收獲。”

司徒儀苦惱地搖頭:“遠遠不夠。銀筝不知中了什麽邪,像考狀元一樣賣力,連猜連中,我若再不抓緊,該被她贏去了!”

他身後小厮手捧的紙筒已經小山一般,這樣還不滿足,這對姐弟真是一樣的小孩心性。

“那你來這兒做什麽?”我問。

司徒儀道:“那邊的猜物謎已經猜得差不多了,只是字謎我不擅長,湘妃娘娘……”

如素忙低頭咳了一聲,我聽出端倪,忍不住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姐姐暗中助着雲靖啊,想來他去年的魁首之名,也不符實吧。銀筝之前還在我跟前抱怨,原來是你們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