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16章
送東西要投其所好,崔南栀特意找女官打聽太後的喜好。
太後素日禮佛,平時常用的也是檀香一類。檀香聞多了頭腦混沌,上了年紀的人大多有頭風的毛病。
這點對崔南栀來說不算什麽,鄭菀平日閑暇無事就喜歡自己調香,攢下不少方子。
崔南栀就當借花獻佛,照着做了幾份給蓬萊殿送過去,隔了幾日就得到回音說太後很是喜歡。
東宮之內,侍從正将外面的事一件件彙總給太子聽。
上次的鬧劇之後,太子就沒再見到過崔南栀,又連着做了幾場噩夢,夢裏都是崔南栀拿着撕毀的聖旨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還好只是夢,她不想見太子,偏偏他開始惦記崔南栀了。
長安諸多世家淑女,太子還是第一次主動對哪個女郎上心。
不過這份上心,似乎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
“所以她給昌樂姑母送了,給皇叔送了,給太後也送了。就是沒給我送?”太子不可置信,抓着侍從衣領反複确認。
侍從打聽來的消息就是這些,點點頭:“奴婢只問到這些,興許是……崔娘子還沒做完,說不定下一份就送給您了呢?”
“她三日前才見了太後,今日蓬萊殿就收到東西了,可見她就是存心不想給我。”
“要不奴婢去暗示一下崔娘子……”
“不準去!”太子要被他氣得翻白眼,“你要是去了,不就是我跟她低頭伸手要嗎,她肯定會覺得是我求她。”
侍從不敢再吭聲,心想上一回不還是您眼巴巴追着崔娘子去的。
“崔南栀到底給人下什麽迷魂湯,怎麽太後和皇叔都偏心她。”太子來回踱步,晃得侍從眼暈。
侍從實在忍不住,戰戰兢兢提醒道:“殿下,明日太傅就要來查課業了……”
腳步一頓,太子極不情願地坐回桌案前。
眼前是太傅布置的作業,他心裏想的卻是下回見到崔南栀,非得問問怎麽不給他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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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壽宴在即,即便太後的意思是不想大操大辦,也免不了該有的流程。
天子剛跨過門檻,敏銳地發覺蓬萊殿的熏香換了。
以往穩重的香氣,現在摻雜幾分清淡花香,跳脫不少,聞着很像某個小女郎的風格。
常進寶也聞出差別:“陛下,女官是拿錯了熏香嗎?不像是太後娘娘常用的味兒啊。”
“說你是狗鼻子聞得靈敏,腦袋卻不靈光。”天子瞥他一眼。
常進寶反應過來,一拍腦袋:“是崔小娘子的手藝吧!難怪奴婢感覺挺熟悉的。”
女官扶着太後出來,常進寶斂起嬉皮笑臉,規規矩矩候在一邊。
“聖人今天心情不錯?”太後自恃了解他,天子t從進蓬萊殿起,眉梢間的笑意就未下來過,“看來言官們沒有上什麽羅裏吧嗦的折子。”
“阿娘說笑了,只是覺得殿內新換的熏香特別,聞着心曠神怡。”
“崔娘子制的香聞着很是舒服,就讓女官們把各處香爐裏的熏香都換了。”太後甚是滿意,在天子面前也不拐彎抹角,徑直誇贊她,“我聞着很是清心靜氣,你政務繁忙,也讓人送點去紫宸殿。”太後說道,“崔積繁還是會教女兒的,養出個這麽乖巧省心的孩子。”
天子早料到她會讨太後喜歡,順着太後的意思附和幾句:“阿娘喜歡就好。”
“聽說你收了她的禮,卻沒個回音,人家小姑娘都覺得委屈,怕你看不上她的禮物。”太後板起臉,“若是尋常臣子家的姑娘也就算了,崔南栀是功臣之女,她又懂事,不拿當年崔積繁救駕之功要這要那的,宮裏也不能如此慢待她。”
聽起來崔南栀在太後面前很收斂,竟然能讓她評出“乖巧”二字。她在長輩面前是很會賣乖的,不然就這點小事還能讓太後放在心上,特地把他叫來訓一遭。
但他哪裏有慢待崔南栀呢,只是晉王與天子的身份起沖突,難以兩全其美罷了。
天子這般想着,嘴上還是應下太後的話:“前些日子折子多了些,本想忙完了再賞,這不是一下就給忘了,回去就讓常進寶去拟單子。”
“也別等回去了,人家現在就在呢,當面謝恩也方便些。”太後擡手召來女官,“去讓崔小娘子停一停吧,制香調香的不急于一時。”
天子臉色一僵:“什麽?”
女官依言行事,轉身進了內殿。
他聽到有女郎細碎的交談聲傳出,過了會兒女官便出來道:“崔娘子說她快做完了,讓娘娘再等等吧。”
天子頗有些坐立不安——他今日還特地問了常進寶,崔南栀的課業不在這個日子,他才放心過來的。
“你怎麽了?是身子不适?”太後察覺他不對勁。
天子勉力維持鎮定:“兒臣想起來還有些折子沒批完……”
“折子是批不完的,而且裏面不就是些請安和上貢的瑣碎內容,晚點批複又無妨。”太後沒上他當,“何況是太子妃,總要見一見。”
他已經在盤算着找什麽新借口,聽起來合理,又不會被人發現他在一個小女郎面前露怯。
“哐”一聲,內殿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而後伴随着女郎的驚呼。
一雙雙眼睛齊刷刷望過去,不知道內殿發生了什麽。
內殿裏,崔南栀的處境不大妙。
她今日穿着最喜歡的那條披帛,一個不留神勾到了擺件。崔南栀小心翼翼想解開,生怕被擺件勾絲。
越是焦急結果越是事與願違。擺件把披帛劃出一道口子不說,還碰倒了一邊花瓶。
宮娥每隔兩日就要換上新鮮花枝和清水,花瓶翻倒把崔南栀裙邊淋了個透。
就一個細口花瓶,怎麽能裝進這麽多水?
……禍不單行是不是就像她現在這樣?
女官在外喚了聲“崔娘子無事吧”,崔南栀趕緊回話:“我、我沒什麽事,剛剛碰倒了東西,馬上就好!”
她扶起花瓶和擺件,取下劃破的披帛。
即使把窗戶都打開也沒辦法馬上吹幹濕透的裙邊,只能先試一試。
小一盞茶工夫都沒見到人,天子也生出疑慮。
“這孩子在做什麽呢?”太後催促道,“別是忽然害羞不敢見生人了。”
女官要進去喊她,被太後叫住:“罷了,讓我看看小姑娘在磨蹭些什麽。”
太後起身,女官被她揮退,天子沒找着借口,只得上前去扶她。
崔南栀正靠在窗邊吹她的裙角,還好今日外面有風,衣料輕薄,已經吹得半幹,馬上就能看不出水痕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崔南栀只來得及把裙子放下整理好,剛摸上窗戶一角,人已經到了內殿。
小女郎探窗而出,鎏金步搖在烏發間微微晃動,日光照在她半邊臉龐,杏眸紅唇,鮮潤靈動像是初綻的木芙蓉。
天子呼吸微滞。
崔南栀搭在窗角的手不知道是該動還是不該動,只能尴尬地揚起唇角,幹巴巴解釋:“我……我不小心弄倒了花瓶,裙子濕了,不敢出去……怕禦前失儀……”
“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人沒事就好,你還怕因為這種小事罰你不成?”太後不以為意,“去換條裙子,濕衣服穿在身上多難受。”
崔南栀松了口氣,想謝過太後,便注意到邊上的人。
只一眼,她驚得腳步停頓。
那是晉王?
天子正巧也朝她看來,目光相撞,天子飛快地錯開視線,裝作淡然模樣:“既然無事便回去吧,這裏有女使收拾。”
趁着女官在翻找衣裙,崔南栀問道:“太後邊上那位是……”
“是陛下呀。”女官答道,“陛下有賞,娘娘就想着讓娘子當面謝恩,免得還要多跑幾趟。”
崔南栀确信自己沒有看錯,雖說兄弟之間長相會有點相似,但孿生兄弟也沒有到一模一樣的程度吧。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已經在回憶她都和晉王……不,現在是天子,都說過哪些話。應該沒有說過陛下的壞話吧,似乎每次有要到紫宸殿的跡象,他都會找別的話題拐開。
崔南栀還以為他是怕私下議論天子,原來是怕聊到自己頭上露餡。
天子心虛,但到底是見慣大風大浪的,比她鎮定許多,
她離開前的眼神,眸子裏滿是震驚和不解。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在太後面前去掩蓋身份,只能認了。
崔南栀換上衣裙出來,猶猶豫豫走到太後邊上。
對面就是天子,太後當她是第一次面聖心生怯意,安撫性地拍了拍手背:“這是崔娘子,你定下的太子妃,自己倒是沒見過。”
哪裏是沒見過,見過的次數怕是比太子還多。
崔南栀只敢腹诽。
原來俗話說的“禍不單行”,落到她頭上是這個意思。
明明是認識的,還要裝作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崔南栀在演,天子也在演。
天子看到她衣袖遮掩下的雙手,正無措地繞着衣帶,一圈圈卷在手指上。
果然她還是懂得權衡局勢的,沒有當場下他面子。
不然,他和崔南栀一個都別想安安穩穩走出蓬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