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第17章
他也不打算一直瞞下去的,等崔南栀适應了,他就準備告知自己的身份。
而不是現在這樣猝不及防被揭露。
崔南栀一手托腮,另一手玩着果盤裏的李子,沒有要吃的意思,捏來捏去,指尖沾上了些許汁液,再用點力都要把李子捏爛了。
天子默默地挪開視線,心想在崔南栀心裏可能已經把那兩顆李子當成他在出氣。
太後要去午睡,不留他們,崔南栀不便插手女官的事,柔聲告退。
常進寶很懂得看上邊眼色,只消一個眼神,他就先行一步出去追趕崔娘子。
“什麽事要讓常少監親自來說?”
常進寶都聽得出她有點咬牙切齒了,還得尴尬地陪着笑:“天幹物燥,崔娘子消消氣。主子瞧着剛剛崔娘子沒怎麽吃東西,特意備了涼飲小食,約崔娘子老地方相見。”
“老地方?”崔南栀面露茫然,“常少監是不是記錯了,我和陛下從未見過,哪知道什麽老地方。”
常進寶咽了口唾沫,這兒也不算是無人的地方,時不時有小黃門和宮娥路過,也不知道把他們的對話聽去幾分,他不能在這兒和崔南栀講太多。
就在常進寶躊躇檔口,崔南栀拂袖而去,方才站着的地方還留下一抹淡淡幽香。
灰溜溜地回去,碰上正好走出蓬萊殿的陛下。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人肯定沒約上。
常進寶硬着頭皮回禀:“崔、崔娘子說她……她她他……”
他得掂量一下,實話實說和欺君之罪,哪個能讓他身首分離更快。
在天子注視之下,常進寶眼一閉心一橫,還是把話說出來:“崔娘子說她與陛下從未見過,并不認識您。”
周身溫度頓時低了幾個點,常進寶磕磕巴巴提醒:“陛下,這兒還是蓬萊殿呢……”
要生氣也得回甘露殿氣,蓬萊殿到處都是太後的宮人,回頭出點什麽岔子被禀報給太後,陛下頂多挨幾句訓斥,常進寶作為中間傳話人少不得要挨幾頓板子,小命不保。
“回宮。”天子冷冷地抛下兩個字。
常進寶長籲一口氣,擡手叫候在遠處的小黃門們跟上。
小黃門不解風情,湊在常進寶邊上問陛下早上還一臉和煦,怎麽現在臉色這麽難看。
“你懂什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常進寶嗆他,“別嬉皮笑臉的。”
小黃門把腦袋縮回去:“那雨露也是先淋常少監頭上啊……”
一語直直紮進常進寶心口。
陛下近幾年磨煉得人愈發穩重,再加上朝堂沒出亂子一片祥和,差點叫人忘了陛下原本就不是個脾氣和善的人。他有t心要為欺騙了崔娘子一事道歉,以陛下的脾氣已經是能做的最大的讓步。
不過崔娘子好似完全不受用,還沒什麽人敢拂陛下的面子呢……難怪陛下心情不暢快。
小黃門那話說得沒錯,首當其沖就是常進寶。
因此他奉茶都比平時仔細許多,生怕一點茶水濺出來。退出內間那一刻,無形的壓力頓時消弭。
常進寶也不敢偷懶打盹了,規規矩矩候在外面,數着外面草葉子打發時間。這是他師傅教的,值守時候要是不能打盹,就找點東西數數,數花瓣數草葉,數差不多了,也該換人輪值了。
就在數到兩千多時,身後傳來紙張快速翻動的聲音。
常進寶立即打起精神等着傳話。
“去傳太子太傅。”
·
長安酒樓內。
太子倚在窗邊,擡頭看看陰沉天色:“瞧着像是要下雨。”
“現在又不是夏天,哪有說變就變的天色。”他身旁的曹六郎滿不在乎,将斟滿酒的杯子遞至太子面前。
幾個世家子弟包下一桌豐盛宴席,美其名曰平日都是太子宴請他們,今日也讓他們做東還禮。
太子接過酒杯喝個幹淨,面上沒有露出多少笑意,情緒低落。
“殿下若是不滿意酒菜,咱們換一家也成,長安那麽多大酒樓總有讓殿下滿意的。”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附和。
“朋友的心意怎麽能辜負。”
這話像是給他們吃了定心丸,一時間席間氣氛更是熱鬧。
酒過三巡,微醺意正酣。
曹六郎順勢揭開正題:“我聽爺娘說,殿下的太子妃人選已經定下了?”
太子眼前浮現出崔南栀的臉:“定下了,是以前崔尚書的女兒。”
“崔氏現在有人官至尚書令嗎?”
“沒有吧?”
“不是你們想的那個崔氏,是以前給我皇叔擋過刺客的那個。”
在座的人年齡與太子相仿,崔尚書救駕那會兒他們還是小孩子,與朝政扯不上半分關系。
曹六郎聽家裏長輩說過,有點印象,一下反應過來:“哦我知道了,後來不在長安了是吧?”
“不是選太子妃嗎,怎麽給殿下挑了這麽個小門小戶的女郎?”
“我聽說是崔氏女,還以為是世家崔氏。”
“太子殿下将來執掌四海,怎麽能配個身家不顯的小戶女……”
酒勁上頭,講出的話也不過腦子。
之前太子對這門婚事很排斥,他們想要讨得太子歡心,言語間愈發放肆,但餘光還黏在太子身上觀察着。
太子“砰”地放下酒杯,酒液濺出少許,落在桌上,晶瑩剔透如晨間露珠。
世家子弟們噤聲,一齊看向他。
太子反倒尴尬起來,他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聽到他們說崔南栀如何如何,忽然心生煩躁,回過神來已經把酒杯拍在桌上了。
可大家都看着他,太子不能裝作無事發生:“我見過她了,也沒那麽差勁。怎麽着也是皇叔選中的人,說她不好豈不是在打我皇叔的臉?”
“殿下言之有理。”
“也是,世家貴女雖好,但脾氣也大。”
“對啊,萬一碰上我阿姐那樣的性子,殿下也吃不消吧。”
你一言我一語打圓場糊弄過去,太子不想跟他們争論世家女還是小戶女的問題,只是覺得聽他們這般貶低崔南栀,令他很不舒服。
……雖然她脾氣也沒比世家貴女好到哪去。
太子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崔南栀,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旦想起崔南栀的名字,就遏制不住去想她現在在做什麽。
曹六郎重新為他斟上酒,賠禮道:“剛剛言語不周,擾得殿下不快。”
太子将酒喝幹表示并沒有關系:“罷了,認識幾年了,我知道你們不是有心诋毀。”
曹六郎見縫插針:“對啊,咱們和太子好幾年的交情,都是真心向着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有什麽煩心事,今日好酒好菜都不得展顏?”
酒杯在指間把玩幾圈,其他人立即有眼色地讓各自的随從小厮出去。
等包間內沒有旁人在了,太子才嘆口氣道:“儀王府又有喜事了。”
衆人面面相觑。
太子是儀王的嫡子,不過給了宮裏當儲君,為了避嫌幾乎不會在外面提起儀王府。
“那……先恭喜儀王和儀王妃?”大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試探試探太子的态度。
公主府親王府傳禦醫這種事都有記檔,根本瞞不住人,何況皇嗣是頭等大事,樁樁件件都要記錄。
前腳錄進去,後腳就有報信的告訴東宮。
太子沒什麽明顯态度,有人膽子大,先出馊主意:“殿下若是在意世子之位,大可不必擔心。”
“窦诩!”太子驚疑不定。
窦诩也被吓了一跳,辯解道:“殿下在意儀王府,那儀王府肯定也在意您,殿下到底是儀王府出去的,難道還怕王爺王妃會與您離心嗎?即便王妃生下世子,将來也是一心向着您,做殿下的後盾。”
……言之有理。
太子思忖片刻,似乎被他說服了。
窦诩大着膽子繼續道:“殿下要與儀王府避嫌,不如想一想,選個中間人。”
他的心思幾乎是寫在臉上了,世家大族分支衆多,每房都得為自家找出路。他們家将寶押在太子身上,幾乎是明擺着告訴太子,若是他有想法,窦家可以為他鋪路。
緊接着其他人也紛紛表态,同意窦诩的話。
說不心動肯定是假的,先前急切地想要一位世家貴女做太子妃,就是為了拉攏世家們做靠山,好讓儲君之位坐得更穩固些。
聖人無心女色,但到底是大好年華,萬一将來有了自己的孩子,他這個太子就顯得不那麽名正言順。若是有世家做後盾,聖人想動東宮也得權衡一下朝堂局勢。
眼下不需要世家貴女,他們中有人主動投誠,向他抛出合作的意向。
太子想答應的因為天子,畏懼也是因為天子。
他是知道這位皇叔的手段的,當年能在朝堂上開辟出自己的道路,還能讓朝臣們服氣,對付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還不是綽綽有餘。
可窦诩這番話誘惑實在太大,直接把他架上去了。
原來有人追捧的滋味如此美妙,如果他坐上龍椅,一呼百應,豈不是比現在舒爽十倍百倍,甚至千萬倍。
“殿下,意下如何?”窦诩舉起酒杯。
太子遲疑片刻,斟上酒,與他輕輕一碰,一飲而盡。
窗外雨聲乍響,順着半開的支摘窗連綿垂落一片水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