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願當屠戶,卻擋不住送上門的肥豬往刀下湊腦袋!”張承平嗤笑。

從懷裏摸出一方令牌,丢給一旁随從,“巡捕營的都頭劉鳳三原是我帳下小将,你拿這個去找他,就說是我的意思,點五百兵,來家抓幾個私闖民宅的盜匪。”

“是!”随從應聲而去。

張承平原想出去瞧瞧,走了兩步,又輕挑眉梢,斂步不前。

“大爺……咱們……”門子焦急催促。

外頭人家都打上門了。

這位爺不快些出去喝退他們,怎麽臨門一腳卻止步了?

張承平打了個哈欠,眯縫着眼睛道:“熬了一宿,困了困了,他們要打要殺,只敞開了門随他們去吧,再不濟,你們去找我爹說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門子打着轉不解。

好容易家裏來了個能頂事的主子,卻要丢開不管。

去找國公爺?

誰不知道,他們國公爺是出了名了面軟心軟兩頭好,除了廣結善緣,家裏外頭,哪一樣能指的上他的?

門外,提督衙門的兵丁精神抖擻,刀鋒出鞘,只需上峰一聲令下,下一刻就能破了宋國公府的大門。

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停着一定小轎,侍從三兩,兩個上了年紀的轎夫低眉垂首,立于牆邊不敢作聲。

總兵官下馬過來,請示道:“大人,張家不敢應門,咱們要攻進去麽?”

轎子裏咳嗽兩聲,布簾揭開一角。

隐隐能瞧清楚,衛國公半張老臉鐵青,面上有指甲抓出來的紅痕。

看着,像是家裏倒了煙囪,熏出來的禍事。

“不應門那是沒聽見,你弄出點兒動靜,叫裏頭知道了,自會有人出來。”衛國公聲音沙啞。

總兵官拍拍腦袋,叫人去前面街市的鋪子裏買了兩挂小鞭。

高高的竹竿子挑起,戳在宋國公府的大門前就炸了一通。

此處是朱衣巷後排所在,住的都是非富即貴的門第。

便是聽見熱鬧,也鮮少有探頭出來的人家。

外頭鞭炮炸的震天響。

宋國公是頭一個出來的,他手上還有墨跡,玉簪挽發,連外衫都顧不得穿好,便匆匆跑到前院。

“大清早的就放鞭,是哪家有喜事了?”

他好容易來了一回興致,鋪上筆墨,一個字沒寫完,耳邊就跟炸了鍋似的吵得人頭疼。

王氏跟在後頭,舉着大袖教他穿好,又找管家詢問:“吵吵鬧鬧的,是誰家有喜?”

沒等管家答話,外頭張承樂便憤憤不平地進來:“喜什麽啊,是惡狗上門,咱們被人家堵着找茬呢!”

“周家的人?”王氏眉頭皺起,又問:“你大哥哥回來沒?”

張承樂沒好氣道:“就是大哥哥叫他們敞了門迎人進來呢,提督衙門的人一個比一個的呆傻,外門打開,他們只在階下叫嚣着抓人,沒一個有膽量的。”

宋國公猶豫道:“那我過去瞧瞧。”

“你別去。”王氏拉住人,叫承樂陪他老子回去:“既然承平已有安排,左右使不着咱們。”

張家的人不照面。

提督衙門氣勢洶洶地上門,滿腔的熱血,一下子沒了宣洩的使處。

“大人,這……這不出來怎麽辦?”總兵官攤手為難。

衛國公揉了揉臉上的傷痛,攥緊了拳頭,心裏直叫難辦。

若不是昨兒夜裏陳氏不依不饒地哭了一宿,又鬧着要擡那逆子進宮去給貴妃娘娘看。

他也不會應了這莽撞的差事。

姑姑疼侄兒,他那妹妹且是個震天響,真叫她知道了,還不得攪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眼下,府裏正值多事之秋,連帶着東宮的日子也多不好過。

依他的意思,好賴讨回面子,也就罷了。

他退一步同意和離,張承平那混小子上門磕頭賠禮,以後同在朝堂共事,沒必要鬧僵了關系。

不待他這邊做出反應,忽聽身後傳來列隊整齊的腳步聲。

提督衙門的三四百號兵,被人從後頭打了個包抄。

一個蘿蔔一個坑地捆住按下。

為首的那人也是面熟,巡捕營當家管事的都頭——劉鳳三。

那貨兵痞子出身,早年間在滇西立了軍功,後來禦前護駕,得了聖上高看,才得了巡捕營的差事。

莽夫無腦,劉鳳三有一腔忠心,就連皇上也多有袒護。

好端端的,怎麽把他招惹來了?

衛國公邁出轎子的半只腳又匆匆收回,放下轎簾道:“本官不便出面,此人便辛苦你來應付了。”

“是。”總兵官賠笑應聲。

心中卻是暗暗叫苦。

原想着攀上了衛國公府的高枝,誰料,殘羹剩飯還沒嘗到,就先做了擋刀的草墊。

轎子順着小巷沒了蹤影。

劉鳳三捆了堵在街巷裏的兵丁,過來跟管事的招呼:“你小子好興致,大清早的不懶在被窩裏摟婆娘睡覺,跑人家門口找不痛快?”

他手上繩子打了鎖人結,笑着沖那總兵官招手:“來吧,過我們巡捕營一趟。張家告你們私闖民宅,老老實實的,別叫兄弟們費勁兒。”

“老兄,我們又沒進……”總兵官還想分辯。

叫劉鳳三踹了一腳,堵住了嘴。

“賊不認偷,這麽多弟兄們瞧着呢,人贓俱獲,老爺用得着要你的口供?”

這邊門前清淨,巡捕營的人滿載而歸。

才有劉鳳三跟前的貼身小兵從西角門進府,到張承平跟前回事。

“跟你們都頭說,回頭爺請他吃酒。”張承平吃一口濃茶提神,又拿四錠官寶賞下,“這是弟兄們的茶水銀子。”

消息傳至鐘毓耳朵裏。

他笑着搖頭,從盆裏網了一尾紅白鳳尾龍睛,放入花缽。

看似心不在焉道:“周武才原是息事寧人的打算,他叫嶺南的事絆住腳,哪還有心思理論旁的,叫承平哥哥這麽一激,怕是不惱也要惱了。”

“你還是太年輕,看不透那個讨嫌鬼的老謀深算。”鐘銘放下手頭的文書,擡頭道。

“謀算了什麽?”鐘毓不恥下問。

鐘銘撇嘴:“閻王好鬥,小鬼難纏,他過不了多久就得往西南去,家裏這一攤子能盯幾時?不把事情鬧大了,叫衛國公府徹底斷了糾纏的念想,他又豈能在千裏之外安心。”

“別叫那人五大三粗的莽夫相給騙了,要知道,讀書那會兒,他可是遠在你哥我之上,若不是急于搏一番前程,庇護了一大家子兄弟姊妹,他走文官入仕,三公裏面,未必有我的一席之地。”

鐘毓道:“話是這麽說的,然周家在宮裏還有個仰仗呢,周貴妃有心刁難,多得是法子往後宅裏頭拿捏。”

張承平這一招是為以絕後患。

可也是将張婉架在了火堆上炙烤。

鐘銘看着自己最喜歡的兩尾都被他拿了,也沒了替他開解的心思,砸了咂嘴道:“錦鯉轉運,一尾也就夠了,攏共三尾,你好歹留兩個給我啊。”

這對兒紅底白花的最是讨喜,又不怕人,點指入水,還會撒着歡兒游上前嬉鬧。

鐘毓将花缽抱在懷裏,側目道:“哥,你好小家子氣。”

轉天,鐘毓捧着錦鯉給張婉送來,才知自己的擔憂一語成谶。

桌上放着的請帖勾了金邊,上面繪出的那朵蘭花閃着刀刃般的戾氣。

鐘毓笑容凝住,翻過蘭花來看,又挑目望向一旁的張承平:“六妹妹身子骨一向不好,周貴妃的盈菊宴上又是螃蟹又是秋風,便是有那份孝心,她一嬌嬌小姑娘,哪裏能撐得住啊。”

他是在出主意,想叫張婉推了這張燙人的帖子。

張承平掏出手谕讓他看,啧舌道:“難辦。”

聖上已經替張家做主,只等着過些日子拿着和離書去京兆府登記在冊,這樁官司便已落定。

再駁了周貴妃的面子,難免要叫上頭那位心生不悅。

張婉丢一枚魚食進花缽,歪着腦袋道:“她周貴妃又不是豺狼虎豹,還能吃了我不成?我只小心着些,這盈菊宴,我便去了。”

魚尾通紅如天邊雲霞,在水中漫漫散開,打了個轉兒,吐一圈小泡泡。

漾在畫有接天連葉的缽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