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謝郎可說了是要給誰說親嗎?”往小院走的路上, 王家大嫂向小厮打探道。

“沒說,我也不知道。”小厮搖頭。

謝虞琛讓人來傳話的時候,王家大嫂正和食肆的廚娘一起煉蔥油。

她是半個月前才來許家做工的, 最開始只是做些蒸豆子、燒火一類的雜活。後來是許大郎看她手腳麻利, 做事也細心, 才把她調去廚房,跟在廚師身邊學習掌勺的手藝。

在廚房做工比打雜每月能多拿十文錢, 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 王大嫂也不例外。

進廚房做工以後,王大嫂做事更加認真,廚藝也進步得很快。到現在已經能做些熬醬、蒸花卷一類不太複雜的廚師工作了。

但是給人說親這種事……

她還是第一次做。

“不對,不是讓她牽線,是謝郎自己要給人說一門親事。”

聽到小厮過來傳話, 王家大嫂雖然疑惑, 但也沒有多問, 洗幹淨手後便跟着小厮來了後院。

不管謝郎是要給誰說媒, 那都是對方的福氣。她還想讓謝郎給他們家三郎也說一門親事呢,你看人家謝郎願意嗎?

謝虞琛:“……”

其實他挺願意的。

謝虞琛尚不知王大嫂心中想法, 餘光瞥見小厮帶着她進了院子,立馬坐直身子,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儀态端整地望向來人。

“聽說謝郎要給人議親,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娘子?”王家大嫂攏了攏頭發, 有些緊張地問道。

“嫂子誤會了,八字還沒一撇呢。”謝虞琛笑了笑, 讓小厮從屋裏端壺茶水,給王家大嫂倒上。

水裏泡着的是謝虞琛前些日子新制的花果茶。果香清冽, 融在朦胧氤氲的水汽裏,讓人聞着就忍不住想提氣深吸一口。

在晃晃悠悠的果茶香氣裏,謝虞琛不疾不徐地解釋道:“我在蓬柳村的時日也不長,哪能關注到誰家有合适的小娘子這種事。這次叫嫂子過來,也是想問問嫂子有沒有相熟的媒人,能替我相看相看。”

雖然許大郎等一攬鄉人對他的态度都很尊敬,但畢竟謝虞琛的年紀擺在那裏,又沒有婚配。親自去打聽姑娘家的消息到底不太合适,也容易損害自己和人家姑娘的名譽。

倒不如尋一個經驗豐富的媒人替自己在中間傳話,确定了人家之後自己再出面,商議婚期之類的事情。

王家大嫂轉念一想,立馬就明白了其中的門道,不由在心底感嘆了一句謝虞琛的思慮周全。

他們普通人家的兒孫像謝郎這麽大的時候,雖然已經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但遇事還是得家裏長輩下決定,待人接物更別說能有謝郎一半的水平。

不過估計是謝郎從前不曾接觸過他們這樣的尋常人家,還以為都像世家大族一樣,有那些三媒六聘的繁雜禮儀。

王大嫂笑着搖了搖頭,開口解釋道:“咱們尋常村人結親,都是爹娘在臨近的村子裏物色人家,相看好之後再托一位有名望的長輩提親,專門雇媒婆說親的還是少數。”

所以雖然她張羅過兩個兒子的親事,但也并沒有相熟的媒婆可以介紹給謝虞琛。

“還有那些家裏有姑娘的,一般也不會想讓女兒遠嫁。”

聽完王大嫂的話,謝虞琛沉吟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那這事兒可不好辦了啊……他心道。

“不過我倒是聽說大漳村有一個姓吳的阿婆,這些年說成了不少親事,日子也都過得和美。”王大嫂斟酌着開口。

媒婆在婚姻嫁娶裏一直都很重要,更別說是這個消息閉塞年代。若是遇上那品性差勁的媒婆,結親的兩家人半世不得安寧都是時有發生的事。

而這也是謝虞琛專門找來在他眼裏經驗豐富的王大嫂咨詢的原因。

但既然王大嫂也沒有靠譜的媒婆介紹給他認識,他還是再研究一下為好。謝虞琛心想。

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做這種工作,還是出一點差錯就會影響對方後半生的大事,實在馬虎不得。

從哪才能找一個靠譜的媒人呢?

見謝虞琛托着腦袋發愁,王大嫂也跟着思考起對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還沒問過謝郎是在替誰張羅婚事。

她拍了拍腦袋,趕忙問道。

“啊?我沒和嫂子說嗎?”謝虞琛也愣了,眯着眼仔細回想一遍,不得不承認自己好像确實忘了提這個事。

“是我疏忽了。”他抱歉地笑笑,将自己要替許大郎張羅親事的事情和盤托出。

“許大郎是有福氣,能得謝郎這般上心。”王大嫂真情實感地稱贊了一句,不過如果娶妻的人是許大郎,那這事兒還真不困難。

現在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許家食肆生意紅火,日進鬥金。許大郎本人自然也成了婚戀市場上的香饽饽。想和許家結親的人家怕不是能從蓬柳村這頭排到那頭去。

王大嫂出言安慰了幾句,讓謝郎不必太擔心這事,附近村子裏多得是想和許大郎結親的人家。

聽到這話,謝虞琛有些疑惑地擡頭,“但許大郎雙親都已過世,家裏也沒什麽親近的親戚……”

這樣的條件別人也不介意嗎?

而且他說得還委婉了點,事實上是整個許家就只剩許大郎一個人了。

哦不對,還有他這個身份不明的黑戶。

但王大嫂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一樣,倏地笑了起來。她心道:謝郎是真的不了解婚嫁之事啊。

不論是他們這樣的尋常人家,還是那些高門大戶裏面,男子娶妻,新婦都是要侍奉公婆的。若是翁婆的性子和善還好,若是遇上那些刁蠻不講理的,那日子就難過了。

就拿她本人舉例,她婆婆對她已經算是十分厚道了,她每天也得給婆婆洗衣做飯、打掃屋子。

雖然這樣說不好,但像許大郎這種,頭上沒有長輩壓着,一進門就能當家,簡直是多少娘子夢寐以求的事,即使家境差些也沒關系。

更別提許大郎現在還有蒸蒸日上的食肆生意,離貧寒二字更是扯不上半文錢關系。

委婉地将其中門道講清楚,謝虞琛這才如恍然大悟一般“喔”了一聲。

他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嘗試把自己代入這個情境體會了一下,謝虞琛不得不承認王大嫂剛才的話是對的。

許大郎的家庭情況并不是什麽結親阻礙,反倒是個加分項。

是他狹隘了啊!

謝虞琛絲毫不知自己的思路已經偏到了八百裏遠,認真地拜托王大嫂,讓她私底下多替她留意着,若是遇上什麽适合的人家,別忘了來告訴自己。

王家大嫂辦事的效率非常高,當然可能也有許大郎本身條件不錯的原因在。總之不過兩三天過去,來許家說親的人就蜂擁而至,差點把他的門檻踏破。

這些人中有為了自家姑娘來的,也有是想上許家這艘船的,反正目的大同小異,都是為了能和許大郎結親。

至于許大郎本人,他倒是從沒想過自己還有這麽受歡迎的時候,又臉皮薄禁不住人調侃,第二天便借去城裏進貨的由頭,逃也似的離開了蓬柳村。

許家這幾日的熱鬧都被衆人看在眼裏,私底下也有不少人猜測,到底是誰家的娘子能嫁進許家。

處于風浪中央的謝虞琛本人倒是很淡定,不論是誰來說親,都熱情地把人請進食肆來,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可一旦問到正題,謝虞琛就開始扯東扯西,反正就不肯正面回答。偏偏許家的禮數又十分周全,讓對方即使是想挑刺也找不到借口。

應付掉最後一個來說親的媒人後,謝虞琛放下茶碗,身子往後一靠,疲憊地長舒了一口氣。

這幾天來說親的人實在太多,他那副溫和的面容都快擺僵了。

倒不是他太過挑剔,眼高于頂看不上對方。實在是……唉。

雖然對這個時代的人男女結親都早的現實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來人口中那些個娘子的年紀時,謝虞琛還是會有種心下一梗的感覺。

十六七歲的就算了,怎麽人小娘子才十三四歲,他們家裏就要急着給定親了啊!

要是放到現代,全給他們抓起來!

一個都不留!

謝虞琛惡狠狠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因為不願錯過許大郎這樣條件的夫婿,所以只要年紀說得過去,人們都想替自家姑娘争取一下。

年紀小一點怎麽啦?定了親之後過兩年再成婚的事情也不是沒有。

最後,謝虞琛只好以“許大郎年紀不小,想找個在年歲上合适一點的姑娘”這樣的理由,委婉回絕了對方。

許大郎本人對于這個說法也是贊成的。

他想得和謝虞琛不同,許家沒有長輩,等娶妻之後對方必定是要掌家的,但現在許家事物繁雜,若是對方年紀太小,怕是擔不起這項重任。

但年歲較長的娘子就沒那麽好找了。這年頭普通人家的姑娘幾乎都是十幾歲成親。年紀再大些還沒說親的,一般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總之适合的人家很少。

最後還是王家大嫂給他介紹了一個合适的。

那姑娘姓餘,是王大嫂兄長村裏的,人品性子都是村裏人認證過的沒毛病。

本來上門求娶的人家也不少,但耽擱到了今天都沒嫁人,是因為前幾年他爺娘去外地跑生意出了意外,家中只留下一個半大的弟弟和這姑娘。

許多人都把她這個弟弟看做是拖油瓶,求娶的腳步也就停在了原地。

再加上餘姑娘本人也害怕嫁人之後小弟沒人照看,便婉拒了求親的人家。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地把日子過到了今天。

“也是一個命苦的姑娘。”王家大嫂嘆氣道。

謝虞琛倒沒有因為這個弟弟産生什麽顧慮。別的不說,以許家的家業,養大一個小孩還是不成問題的。

況且據王大嫂的描述,那小子的品性也不錯。小小年紀便能跟着村裏的大人上山采菌子、抓蛇貼補家用。

能下決心推掉求娶的人家,說明那姑娘性子不乏果斷,是個能做決定的人。

在那麽艱難的條件下也沒把弟弟抛下,說明姑娘的人品也不錯。

而一個姑娘家能把家撐起來,養大一個孩子,能力也是有的。

謝虞琛越琢磨越覺得這姑娘難得。

王大嫂見謝虞琛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就這道這事兒大抵是成了。

她忙站起身,試探着問道:“若是謝郎覺得這親事結得,不如就讓我去回了我兄長?”

“人家姑娘願意吧?”謝虞琛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王大嫂失笑,點頭道:“謝郎放心,餘娘子自然是願意的,不然我也不會過來跟謝郎提這事兒。”

“哦……,那就好。”

謝虞琛長長地哦了一聲,還是有些不放心,叫住準備起身離開的王大嫂,又囑咐了半天。

“你去回話的時候,千萬別忘記告訴那姑娘,就說許家不介意她弟弟這事兒。若是她願意,嫁來許家之後就把弟弟也接過來,不管是送去讀書還是學門手藝都沒問題。”

“好,我知道了。”王大嫂倒是沒想到,做事向來毫不猶豫的謝郎還有這樣一面。便再一次跟謝虞琛保證了一遍,讓謝虞琛放心,這事兒絕不會出纰漏。

好不容易走到食肆的前院,王大嫂身後又追來一個小厮,氣喘籲籲地叫住她,讓她去回消息的時候,務必從食肆帶一些姑娘小孩愛吃的甜點菜品。

搞得王家大嫂又是好笑,又是感動的,一時間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許家這樣周全的相待自然是被餘娘子看在了眼裏。

原本她甚至都做好了一生不嫁,守着這個只剩下兩個人的家過一輩子的打算。

因此當初王家大嫂托人來打探她的口風時,她還有些不敢相信。

許家食肆的名聲她自然也聽說過。去年冬天的時候,她還和弟弟試着做過幾天賣酸菜的活計。無奈她姐弟二人,一個女子一個小孩,力氣比不得旁人大,這項生意自然也是做得艱難。

直到王家大嫂第二次踏進她們家門,不僅帶來了許多許家食肆的吃食,還原封不動地将謝虞琛當日囑咐過的話都重複了一遍,她這幾天一直懸着的心才終于落了下來。

許家的這番操作完全在餘姑娘的預料之外。

原以為許家會和她結親就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沒想到許家的态度還那樣鄭重。

不僅替她規劃好了她弟弟的将來,就連來回話的時候都沒有空着手,而是精挑細選地帶了好些食肆的菜品。禮節十分周全。

到她手裏的時候,那些小姑娘愛吃的菜甚至有一大半還是熱着的。

也不知道這一路是怎麽緊趕慢趕地過來,才沒讓菜涼掉的,她心想。

看着桌上包裝整齊的糕點,餘姑娘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像是有萬般思緒湧起,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見她這副模樣,王大嫂也沒有多說什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聲道:“好姑娘,苦日子都過去了。許大郎性子敦厚,謝郎也是個和煦極了的人。娘子只管放心,好好把日子過下去才是。”

“嫂子,我知道的。”餘姑娘深深吐了一口氣,扯出個明媚的笑容來。

王大嫂說的對,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因着雙方都滿意,這門親事很快便定了下來,選了一個兩月後的黃道吉日作為成親的日子。

餘家這邊只剩餘娘子姐弟二人,謝虞琛便和餘娘子商量着,等她出嫁的時候讓王大嫂和她兄長一家過去,也省得家中一個長輩都沒有,大喜的日子卻冷冷清清的。

對此餘娘子自然是樂意之至。

她在成親這方面完全沒經驗,這段時間王大嫂沒少過來幫忙,對她像是對自己閨女一樣上心,讓王大嫂作為長輩送親,也算圓了自己的一點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