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謝郎, 咱們真要給那小豬……去勢嗎?”

小院裏,謝虞琛正拿起一塊撿來的石頭霍霍磨刀,許大郎看得膽戰心驚, 連說話的語氣都帶了幾分氣音。

“自然是要的。”謝虞琛頭也不擡, “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去勢後的公豬長得更快, 之後若是宰殺,肉也不會有太重的腥臊味。”

“可這, 唉, 算了。”

那天謝虞琛到各戶人家的豬圈前遛了一圈,回來後就語氣幽幽地告訴衆人,說到了給豬做閹割的時候。從那時起,許大郎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

理智上他是相信謝郎的,但情感上……

許大郎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

把豬的蛋蛋閹割掉, 聽起來多喪心病狂的一件事啊!偏偏他們謝郎還說這是對豬好, 能讓他們放下煩惱, 安心幹飯。

不行, 這事兒不能深想。

許大郎搓了搓有些發涼的後脖頸,接過謝虞琛遞來的刀子, 拎着回了前院。

劁豬當然不可能是謝虞琛本人動手。他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萬一一刀下去,蛋蛋沒噶掉,小豬被傷着可就弄巧成拙了。

最後還是許大郎從別村請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屠戶,過來替謝虞琛把豬劁掉。

屠戶殺了大半輩子的牲畜, 但給豬去勢也是頭一回。

一大早坐着食肆采買的牛車過來,許大郎先拉着屠戶坐到食肆的客堂裏, 點了一桌招牌菜作為招待。等到酒足飯飽之後,才把閹豬的工具拿出來, 帶着他往豬戶的家裏走去。

村人們老早就聽說許家要給豬去勢的消息。看見許大郎和一個五大三粗的屠戶從食肆裏出來,身後還跟着幾個提着筐子的幫工,他們便知這是要開始劁豬了。

衆人心裏懷着四分好奇,四分懷疑,還有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看許大郎也不攔着,便跟在他後面,去見識一下所謂的劁豬。

許大郎請來的那屠戶雖然心裏也沒底,但到底是每日宰殺牲畜出身,經驗豐富。比起那些更血腥的場面,給豬割兩個蛋蛋這樣的事簡直不要太小兒科。

最開始下不去手主要還是心理方面的因素,親手骟了兩只豬崽之後,剩下的就變得得心應手起來。不過半個時辰,村人豬圈裏的豬就都失去了蛋蛋。

放最後一只豬嚎叫着跑回豬圈,一旁的幫工還不忘在傷口上塗了一層草木灰止血殺菌。

屠戶滿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濺在手臂上的一點血跡,從皮口袋裏掏出一塊看不清顏色的布巾,把刀擦拭幹淨放回筐子裏。

他唯一的想法竟然是這刀用着挺順手,也不知道許家是怎麽鍛打出來的。

和一臉鎮定的屠戶相比,村人們的內心顯然就沒有那麽強大。圍觀的人群中,男子的表情大多是更複雜一點的。年輕些的小夥子更是不忍直視一般,把頭扭到了別處。

幾個婦人則是沉默地嘆了一口氣。

殘忍吶。

送走屠戶,許大郎又按謝虞琛的吩咐叮囑養豬的村人,讓他們這幾天多關注一下小豬的情況,若是遇到小豬吃不下飯、沒有精神之類,一定要來告訴他。

所幸,小豬的情況比謝虞琛預料得還要好,他備下的那些應急措施也沒有派上用處。

骟過的小豬都沒出現什麽異常的狀況,吃了睡,睡了吃,偶爾和一個豬圈的同伴互相拱兩下身子。那副無憂無慮的模樣,還真應了謝虞琛在劁豬前說的那句話。

“蛋蛋噶掉,沒有煩惱。”

……

骟過的小豬就像是吹氣球一樣,很快便貼上了肥膘,照着這個生長速度,頂多再過五六個月,就能出欄宰掉吃肉了。謝虞琛美滋滋地想。

現殺的新鮮豬肉可以做成紅燒肉、糖醋裏脊、魚香肉絲、小炒肉……

但二百來斤重的豬一下子肯定吃不掉,剩下的肉就熏成臘肉,或者做成鹹肉。等到天氣冷了就拿來煮砂鍋。

謝虞琛越想越遺憾,覺得自己沒有早點實施這個養豬的計劃。好在現在也不遲,再等幾個月村人家中的小豬就能出欄了。

謝虞琛心裏挂念着吃豬肉,與人交談時難免就會提起幾句,關于豬肉哪個部分做成什麽菜好吃一類的話。

他說得随意,但繪聲繪色的描述,光是在一旁聽着都讓人口水瘋狂分泌。衆人只恨那豬圈裏的豬不能長得快些、再快些。

一時間連“蓬柳村的豬何時長成”這樣的話題,都成了城中酒肆茶樓人人閑談時必須提起的東西。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其實那些小豬生長速度并不慢。

與許家簽訂協議的那些人中,有一戶喬姓人家,早些年沒搬到蓬柳村時,就靠給人養豬放牛為生,自然見過尋常牲畜的生長速度。

也正因為如此,在看到家中的五頭豬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體型就長到尋常豬八個月的大時,就更是震驚。

“你說那給豬去勢的法子就這麽靈光?竟能讓豬長那麽快?”

一日,打掃過豬圈後,喬老大正準備上山割豬草,半路遇上同樣養豬的村人,兩人結伴而行,一邊走路一邊閑聊道。

“那可說不準。”同行的人搖頭,本想随口敷衍打發幾句,扭頭卻看見喬老大還在低着頭琢磨這事兒。

他用肩膀撞了撞喬老大的後背,笑道:“其實你也不用一直想着這事兒,我看那閹豬不過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緣由。你想想,謝郎不讓我們給豬喂生食生水,隔三差五還要添點豆粕進去,豬圈也得勤快着打掃。我覺着這些才是最要緊的。”

“你說的有道理。”

同伴這番話倒是點醒了喬老大。按照謝虞琛的規矩,這麽仔細地喂養着,那豬不長肉才有古怪呢!

想明白這一點,喬老大也不鑽牛角尖了,認真割起豬草來。

比起喬老大執着于探尋豬長膘的原理,村人顯然更關心另一件事,“等到那豬出欄了,你是打算在家把豬殺好,肉拿給許家,還是直接把豬交過去換錢?”

這兩種方式的差別就在于:一個是要肉,一個是要錢。前者麻煩一點,既要放血殺豬,自家應得的那份肉若是吃不掉,還得拿去市場上賣。但賺得自然更多。後者倒是省事,可賺的錢也少。

這幾天他就一直在糾結這件事,好不容易碰上同樣養豬的喬老大,他們家又是個有經驗的,趕緊便要問問對方的想法。

“那還用說,當然是選自己在家殺豬啊!”喬老大想都不想,話便脫口而出。

“說說呗,你是咋想的!”同伴一邊說話,一邊把背簍放在一個平坦的地方,拿起鐮刀開始割草。

“人家許家食肆多金貴的一個地方,每天飄着飯香,來來往往的都是城裏的郎君,謝郎也住在那裏,你讓人在那院裏殺豬啊?”喬老大瞥了同伴一眼。

“也是哦。”男人“嘶”了一聲,完全想象不到許家食肆那種地方響起殺豬時牲畜聲嘶力竭的嚎叫聲,地上血糊淋刺的樣子。

更何況謝郎一看就是那種富貴人家的公子哥,若是場面太過血腥,把謝郎吓到了可不行。男人心想。

“況且前些日子我就跟許大郎打探過口風,許大郎說分成的時候只算豬肉,至于那些內髒下水之類的,就當額外贈予我們的了。而且那殺豬放出來的豬血也不必丢掉,許大郎說是能做成什麽血腸還是血豆腐來着。”喬老大不疾不徐地說道。

“果真如此?”男人面上帶了點激動的神色,先不說那血豆腐、血腸一類的吃食是什麽味道,光是那些內髒下水,就值得他忙活這麽一趟。

喬老大點了點頭,“我還能哄你不成?這些全是許大郎原話。”

“那就行。”男人憨憨一笑,“那我也就在家殺好豬,再把肉給許大郎拿過去。”

臨走時,男人還不忘叮囑喬老大,讓他殺豬時千萬叫上自己一起,這樣若是去集市上賣肉,也能兩家人一起搭個伴,相互有個照應。

……

謝虞琛大概就是個不能歇下來的性子。

這不前腳養豬的事情才安穩下來,謝虞琛總算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擔憂小豬會不會因為閹割不當而生病。後腳他就開始覺得日子有些無聊。

但食肆生意平穩,這個月要上新的菜色也選定下來,連粉刷牆面的匠人都在前天一同去了灣水縣。這兒實在沒什麽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而作為一個黑戶,謝虞琛在蓬柳村附近走動一下還行,更遠的地方他就不能去了。進城更是需要路引,也就是身份憑證一類的東西。

這幾天謝虞琛只能閑靠在躺椅上,看天上雲卷雲散,樹影搖曳,飛鳥起落。

但原諒他只是一介俗人。什麽霞光、落日,雨聲淅瀝、晚風哀嘆的……,這樣的景色讓他看幾個時還行,但更多的雅趣情致,他實在是品鑒不出。

就這樣無所事事了幾日,謝虞琛終于把注意力打到了許大郎身上。

大約未時的時候,許大郎往小院裏端了一盤切好的寒瓜進來。

寒瓜也就是西瓜,在這個年代還沒有被大規模推廣種植,要想吃只能問那些北地來的行商買。不僅價錢貴得很,一年能吃到幾回也是個很看運氣的事情。

買一個半大不小的寒瓜就花了将近半貫錢,饒是食肆這些天賺了不少錢,許大郎在付錢的時候還是有些肉疼。

但沒辦法,誰叫他們公子就是喜歡這些新鮮東西呢?

許大郎端着盤子,左腳剛邁進院子,就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存在感非常強,讓他想忽略都難。

“公子有什麽事嗎?”許大郎放下西瓜,咽了咽口水,很小心地問。

遙記他們公子上一次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陳家的那位郎君就被坑了十兩銀子,而且還喜滋滋地覺得自己賺大了。

“沒事。”謝虞琛勾唇一笑,牙齒潔白整齊,笑容和煦溫柔。

嗯,看起來更像那回坑騙陳家郎君時的模樣了。許大郎心想。

“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過,你還從未娶妻是吧?”謝虞琛咬了一口西瓜,豐盈清甜的汁水在口腔中爆開,他一邊吃一邊狀似随意地問道。

“……對,是這樣。”許大郎沉默着點頭。

“但是小人……”

“你先別着急。”謝虞琛擡手,熟練地将許大郎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悉數堵回去。

不知道謝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許大郎緊張得直抻衣服。

謝虞琛餘光瞥見這樣的畫面,沒忍住露出了笑。半晌才輕咳一聲繼續說道:“之前我聽王家二郎說,今年三伏一過,你虛歲就整二十三了?”

“是。”

謝虞琛意味深長:“那年紀是不小了哈……”

聯想到剛剛的問題,許大郎要是現在還猜不到謝虞琛要說什麽,那他就是真傻了。

但這事兒他本人還真不好說什麽。

向來娶妻嫁女這種事情,都是長輩在張羅物色。但許大郎自己爹娘早已過世,勉強有點血緣關系的親戚也差不多都沒了來往。如果非要掰扯起來,謝郎的身份好像……

還真是最适合替他做決定的人。

見許大郎不搭話,謝虞琛自顧自又說道:“你看人家到了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娶親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遠的不說,就看那王家二郎,我上回遇見他帶着自家小娃給食肆送菜,那小姑娘胖乎乎的一個,食肆裏的幫工們可喜歡她了。”

他坐直身子,擺出一副很嚴肅的樣子來。

“再看看你,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從前是家裏貧寒,不願耽誤了人姑娘家,但現在食肆的生意這麽好,怎麽還不考慮娶妻的事情呢?”

謝虞琛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讓人無法反駁。更打動人的是他說話時那副真切的神态,很難不讓對面的人覺得他是真心實意在替對方考慮。

許大郎心想:“自己剛剛不應該用那樣的想法揣度謝郎的。”

他一擡頭,就看見謝虞琛正歪着腦袋看向自己,似是關心,又似是在等待自己的回應。

許大郎更愧疚了。

謝郎真心為他着想,他卻在心裏無端揣測謝郎。

真過分啊。

……

“若是謝郎不嫌麻煩,就還請謝郎幫小人張羅此事。”

“當然不麻煩。”謝虞琛連手上的西瓜都顧不上吃,拍着胸脯就向他保證:“你且放心把這件事交給我,我保證,肯定給你尋一門最好的親事。”

目送許大郎離開小院,剛才那副深切的表情也從謝虞琛臉上消失不見。

從前他在網上瞎逛時,經常看到一些網友的吐槽,大概內容是網友本人還不太想結婚成家,但家裏人卻急着催婚之類的。為此還衍生出了許許多多的段子。

因為自己職業的特殊性,謝虞琛幾乎從未有過類似的經歷,有時候甚至會想主動體驗一把被家裏催婚感覺。也不知道他父母會說什麽。

只可惜……

算了,不提也罷。

沒想到一朝穿越到這個地方,竟然讓他有幸體驗了一把催別人結婚的滋味。

不得不說,是真不錯啊!

怪不得那些父母熱衷于催自己子女結婚,可能也不是有多急着要把孩子從家裏攆出去,就是單純喜歡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感覺。

不過許大郎也确實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他現在一頭紮在食肆的生意裏,也沒人能幫襯他一把。謝虞琛躺回躺椅上,開始認真琢磨起這件事。

第一次擁有類似“長輩”一類身份的謝虞琛難免有些興奮。當天下午,他便叫來了在食肆幫忙的王家大嫂,向他詢問起附近十裏八鄉靠譜的媒人來。

王大嫂有三個兒子,大郎和二郎都已成家,三郎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謝虞琛相信,王大嫂在這方面一定很有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