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芳齋裏,門窗大開,值守的侍衛退至院門之外。

高玉守在門口,低垂着腦袋,做眼瞎耳聾模樣。

屋裏,梅妃娘娘哭的梨花帶雨,“您就是不喜歡臣妾了,您就是不喜歡了……”

“喜歡喜歡,怎麽會不喜歡你呢。”皇上鮮少賠笑哄人,大手撫着她的鬓發,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那一句。

“您騙人!”

梅妃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幽怨:“那麽多宮女太監都瞧見了,承孝就是在景福宮裏找到的,她跟張家那小姑娘有仇有怨,想要陷害人家孩子,也是有個緣由,可承孝沒招她惹她啊,還不是要拿孩子開刀,為着對付我呢!”

瞧着這張與先皇後有七分相似的面容,皇上心底不由生出些愛憐。

叱責的話也忘了,只把人摟在懷裏疼哄:“愛妃多心了,有朕護着你,誰也沒這個膽子。”

“怎麽沒有?若是咱們六姑娘誤打誤撞進了那間屋子,真給承孝扣上了強霸臣妻的污名,宗正院那邊能饒了我麽?”

梅妃哭的哽咽,小手緊緊抓在龍袍之上,粉貝殼般的指甲泛着月牙白,難免叫人心疼。

“過去了,這不都過去了,東海郡進貢了兩鬥金珍珠,給浩兒留下一半,其餘的朕全都賞你。”皇上為她揾淚,柔聲哄道。

“我不要!我不要嘛!”梅妃不依。

皇上嘆了聲氣,耐着性子講起道理:“周貴妃是太子生母,朕已經令其禁足,此事就算揭過去了,你鬧起來,也叫東宮臉上無光不是。”

周貴妃縱有千般不是。

為了太子,也要給她三分薄面。

更何況,嶺南的案子就能水落石出。

屆時,太子少不了要折羽斷臂。

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一個個都是望風草,稍有風吹草動,便要胡亂揣摩起來。

周貴妃在後宮地位穩坐,等同于喂他們一顆定心丸。

東宮的日子,也能順遂一些。

“只禁足三個月麽?那她日後再拿權勢壓人,臣妾還不是一樣要受委屈!”梅妃哭的越性傷心起來。

皇上被她吵得心煩,面上笑意也微微僵硬。

可看見了她,就好像看到皇後還在自己身邊一樣。

小東西頂着這張熟悉的臉,真真是叫人狠不下心責怪。

“愛妃想要怎樣處置她?”皇上索性直接發問。

梅妃被驕縱的膽子大了起來:“反正不能叫她管事,淑妃姐姐也好,德妃姐姐也罷,換了誰都比她要公正!”

“哎……”

皇上太息一聲,揉捏着她的肩頭,“罷了、罷了,依你,都依你。”

少傾,梅妃扭着窈窕細腰,心滿意足的從惠芳齋出來。

緊随其後的,是兩道聖旨。

一道去了景福宮,另一道則送去了德妃面前。

周貴妃禁足三個月,宮內一應事由,全權交由德妃主持。

“哼,那老賤婦還想跟本宮鬥?”梅妃心中暗爽,擦幹面上淚痕,換了和藹模樣,才邁步進了粹祥宮的大門。

又叫人挑了一對兒如意金镯,裝在匣自裏,給張家六姑娘送去。

“你同那孩子說,本宮瞧着她歡喜,日後也不要外道,閑着無事,只遞牌子進宮,常與本宮說說小話,也是好的。”

小太監領命出宮,東西送到,另将梅妃的話一字不漏地學了一遍。

張家的人自然千恩萬謝,給那小太監包了豐厚的茶水銀子,笑着将人送出府門。

此事不久便傳的人盡皆知。

張婉同周家和離,本以為她得罪了周貴妃,指定要遭難一段時間。

可六公主跟梅妃兩位主子,卻紛紛往張家走動,又是封賞,又是說話的,分明是有意交好。

着實是令人好奇。

就連張承平都私下裏找妹妹打聽,那晚她在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啊。”張婉更是一頭霧水。

她倒是沒有說謊,那晚的事情,她還真是不知道。

小宣平侯一口氣兒吃兩家,拿了鐘毓和梅妃的銀子,用吃醉的六公主換走了小皇孫,又偷偷将小皇孫捆住手腳,藏在了景福宮的偏房。

鐘毓當崔浩拿錢辦事,不惜擡六公主出來救場,心中對他多有感激。

梅妃那裏,經崔浩之手,幫她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更是因周貴妃被奪了寶冊而高興不已,銀子如數給了,另奉上厚禮感謝。

是以,張婉問到鐘毓面前,他也攤手做不知狀。

“小侯爺自由散漫慣了,一向不按規矩行事,許是他在旁人跟前編了什麽瞎話,給你賣了個好人情。”

張婉點頭:“人情倒是沒多大的必要,只是大哥哥約莫着年前就得走了,我怕影響到他,心裏有些擔憂。”

她性子內斂,早年間連京城貴女們的各類賞花宴都稍有參與。

一來,是她自己沒有這個心性。

二來則是張家老國公爺致仕多年,兩個兒子皆志不在朝堂。

張家有爵無權,在京城這般遍地權貴之處,不過是個末等破落門第。

張婉縱使是嫡出的姑娘。

然家中父兄無權無勢,也鮮少能叫人記起。

直到張承平立下赫赫軍功,被躍級加封了四方将軍。

京城世家小姐的手帕交名錄上,才添了她的名字。

不過,她少與人交往也多有好處。

旁人不知她的習性,待張承平一鳴驚人,成了聖上面前赫赫有名的小張将軍,張婉作為其嫡親的妹子,名聲自然水漲船高。

世人捧高踩低,未必與她謀面,也要趨炎附勢的贊一聲她的好來。

久而久之,張家六姑娘的美名,反倒是傳的人盡皆知。

鐘毓笑着寬慰她:“擔憂什麽,梅妃一向與周貴妃不睦,你與周家和離,她不過是借着賞你,去打周貴妃的臉面罷了,這是宮中女子常用的打壓手段,你只當什麽都不知道就成。”

“真的?”

“我能騙你麽?”鐘毓道。

張婉這才出一口悶氣,悻悻道:“但願如此把,我提心吊膽的好幾日,偏大哥哥又不放在心上。”

鐘毓莞爾:“什麽都不必怕。”萬事都有我呢。

後半句,他說在了心裏。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好一會兒,才見張承樂從裏間翻出一個畫眉籠。

拿着給張婉比劃:“從這兒到這兒,要比着籠門開個能揭開的小孔,其餘地方要擋風的細布圍起來,倒是不難,你比着過去的,大差不差弄一個就成。”

張承樂養那些鳥雀養的金貴。

有時候需些針線女紅的添補,底下的丫鬟手笨腦呆,都不如張婉幫着做出來得精細。

他們兄妹兩個關系好,凡是他開口央求,張婉沒有不答應的。

張婉接過籠子,細細打量一圈兒,笑道:“這倒是不難,只明日我不在家,後天才能給你送來。”

“明日你去哪兒?”張承樂随口問道。

鐘毓也好奇地扭頭。

張婉道:“六公主遞了帖子,明日邀我去龍子湖坐船,母親不好推脫,就替我應了下來。”

“樹葉子都枯了,冷飕飕的游哪門子的湖?”張承樂沒好氣地嗤聲,“你早着些回來,我見日新樓出了桂花釀,明兒我下學去買,正巧今兒真哥哥送了一筐子螃蟹,叫他們蒸上幾只,就在咱們家院子裏辦個秋日宴,熱乎乎的,可比游湖有趣多了。”

說罷,他又覺得當着鐘毓的面密謀這個,有些不客氣。

順嘴問道:“真哥哥要來參加我辦的秋日宴麽?”

鐘毓側目,見小姑娘眉眼舒展,笑着答應道:“好呀,你也不必再多跑一趟,我從衙門出來,順路買酒。”

有人願意出銀子,張承樂自然高興:“真哥哥闊氣,知道弟弟我囊中羞澀,你要給我省銀子,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張婉嗤他無賴,鐘毓只但笑不語。

又說了會兒話,鐘毓借口家中有事,起身告辭。

張婉一直在集雅軒坐到吃完飯,才懶懶的從椅子上起來。

她将手上話本子放下,看看天邊紅彤彤的火燒雲,道:“得,明兒又是個豔陽天,連推脫不去的借口都沒了。”

張承樂溫習一遍功課,擡頭道:“你在家也是賴着發呆,既然是個好天氣,出去走走倒也無妨。”

他怕小丫頭因周家的事情心裏不快,這些日子沒少小心作陪。

找盡了各種由頭教她忙碌。

她能出門散心,也是好事兒。

張婉點頭,目光一轉,正瞧見方才鐘毓坐過的椅子上,落了一支香囊,上面的穗子不知怎麽扯的,已經有些綻開,幾縷纏在一起,還打着結。

“真哥哥落東西了。”張婉道。

張承樂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瞧見了那支香囊。

“是他每日帶着的那個。”張承樂拿起來看,見上面磨損嚴重,笑着打趣兒:“堂堂一戶部侍郎,也是可憐。”

“此話怎講?”張婉歪頭不解。

張承樂看左右無人,湊近了小聲跟她八卦:“真哥哥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壞毛病,他院子裏不使丫鬟伺候,忙裏忙外全是莽撞的小子,要不是他跟你還有說有笑的,我都要懷疑,是不是沾染了後梁的不正風氣。”

後梁民風彪悍,上頭皇親國戚們帶了個好榜樣,公主、郡主們個個豢養面首,世家子弟也有好男風之輩。

上行下效。

底下的老百姓非但不覺得這些行為有怪,還多有效仿。

聽去過的人說,那邊連琴樓裏,都有年輕漂亮的男子供人取樂。

張婉先是一怔,又笑着罵他不正經:“休要胡說,真哥哥潔身自好,也要被你挑三揀四的說理,回頭他再來家,看我不告你的小狀。”

張承樂才不怕她威脅,做怪臉道:“告黑狀,掉大牙,你要是不怕,就去呗。”

“哼,懶得理你。”張婉翻翻眼皮,驕傲的要出去。

“回來。”張承樂在後頭将人叫住,“你拿着幫他縫補一下,總不能把壞的還人家。”

張婉看着被強塞在手上的香囊,左右為難道:“教我補麽?”

香囊是別有含義的物件,她連家中哥哥們都不曾給做過。

“要不……讓芳蕊幫他從新打個穗子吧。”張婉将香囊遞出,推脫道。

“芳蕊?”張承樂噘着嘴抱怨,“你可打消這個念頭吧,那丫頭手比腳笨,除了喂鳥養蟲,她還會些什麽?”

但凡自己屋裏的小丫頭女紅好一些,他也不必因一個鳥籠的罩子央求到濃濃跟前。

張婉沒法子,只得不情不願地收下,又怕叫旁人知道了說閑話,揣在袖中,夜裏跟前只有明棋守着的時候,才拿出來映着明燈,挑上幾針。

轉天大晴。

六公主親自坐了馬車,上門來接張婉。

馬車行的平穩,六公主捏着竹夾,不緊不慢地洗着茶具,和善的同張婉說話。

“本宮去晉寧也有些年頭了,年節時候回京,也只是在宮裏走動,今兒也是頭一回出城轉看,得虧你肯陪我一道兒。”

“我聽大哥哥說,晉寧只有春秋,沒有冬夏,可比京城舒服多了。”張婉搭腔道。

六公主洗好了茶具,沏一杯桂花茶,遞在她的面前。

點頭道:“那兒确實是個養人的地方,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四季有蟲鳴鳥雀,若是愛景之人,必定歡喜得很。回頭你得了空,只去晉寧找我玩兒。”

張婉先是應下,又委婉推脫:“等我小哥哥大考出了成績,若是有緣,我還真能去晉寧瞧您呢。”

等張承樂大考出了成績,真能得中,後面便是熬日子的等吏部調令。

天南海北,那麽多外放的差事,要是湊巧發去滇西,才是緣分呢。

她這句話,仔細品來,不過是推搪拒絕之意。

一旁的羅煙出聲笑道:“姑娘既然與我家殿下脾氣相投,不如過些日子與我們一道回去,左右不過年前便又回來了,耽誤不了姑娘的事情。”

六公主轉了轉眼珠,不再說話。

張婉沒察覺出來二人之間的微妙氣氛,只當她是熱情相邀。

捏着帕子,擺手婉謝:“姐姐莫要打趣兒我了,我今時這般境況,若不是得殿下的高看,外頭指不定要有多少流言蜚語說道呢,這會兒子,還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家裏,再不引人矚目才好。”

她拿自己難以啓齒的窘境自嘲。

羅煙一肚子想要嗆聲的言辭,頓時沒了力氣。

她也是女子,知道這世道對女子的苛待。

雖前有崔太後以女子之身橫刀立馬,後有辛榮強過了世間男子,成為天下頭名的皇商。

可真能超然于世俗之外,得到公平對待的女子,也不過鳳毛麟角。

女子何苦為難女子呢。

她不忍心再揭張婉的短處。

攏了攏眉,別有深意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又換上笑顏,改口對張婉說起勸慰的話來。

六公主莫名挨了兩記眼刀,當着外人的面,又不好理論,摸摸鼻子,也不做聲。

龍子湖在京城西郊,地方不大,卻是山泉活水,周圍有三兩個野茶館,臨着一片梅林,倒是踏青游玩的好地方。

今日天朗氣清,出來走動的行人不少。

野茶館裏,坐着說書先生。

搭包放在一旁,醒木一拍,便抑揚頓挫的開了張。

店小二肩頭挂着手巾板兒,一邊熱情招呼客人,臺上說書先生拍了醒目,又要慌忙拿着簸籮,在底下幫着收錢。

這會兒天色還早,吃茶的人不多。

但有說笑游玩的同伴,找一張桌子,叫上兩碟瓜子、花生,也能湊個熱鬧。

隔着郁郁蔥蔥的竹林,在外面都能聽見熱鬧勁兒。

六公主的馬車寬闊,進不來林間小道。

張婉一行在官道下車,只領六七個年輕侍衛,順着石子小路往裏面走。

“小時候,太子哥哥領着本宮來過這裏,紅姐姐跟着一道,太子哥哥買了一包炒栗子,那是本宮吃過最好吃的栗子了。”

六公主睹物思人,指着不遠處的一座茶館,搖頭感慨。

少傾,又想起周家跟東宮的關系。

笑着同張婉解釋:“不是這個太子,那會兒的太子是我大哥哥,你有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哥哥庇護,本宮的大哥哥也是如高山一般偉岸的男子。”

提起先太子,六公主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大哥哥那麽好的人,若是大哥哥還在,有人肯幫她一把,她應該就不會被逼到遠嫁晉寧了。

只可惜……

張婉也聽過先太子的名號。

她眼睫眨了眨,接話道:“聽我父兄說,殿下的大哥哥是萬民敬仰的英雄,可惜我年紀小,不曾瞻仰過那位殿下的風采。”

張承平少時與先太子有過幾面之緣,當初他棄文從武,便是得先太子指點。

千裏馬遇伯樂。

有了這條明路,才有他如今的富貴。

張承平念先太子恩情,有一回吃醉了在家裏念叨,說先太子才是正統儲君。

奈何遭小人陷害,落了個慘死暴斃的結局。

這些話,她卻不便說與外人聽。

只能換個圓滑的說法,來描述其中含義。

六公主努着嘴笑:“可惜,也不可惜,我太子哥哥可是天底下最英俊潇灑的男人,我就是看過了他,才覺得天下男子不過爾爾。你沒見過,日後還能對旁人有一份憧憬呢。”

話題突然扯到這上面來,張婉一時間有些接不住話。

可又不能不答。

她低着腦袋,做滿面羞赧,小聲嘟囔着搪塞過去。

六公主也不為難她,撥了撥她被風吹亂的留海,踩着木板,先一步走上船頭。

羅煙緊随其後。

張婉沒帶随行的丫鬟,還是後面的侍衛大哥幫着扶了一把,她才平安站穩。

躬身進入船艙,裏面卻另有一位熟人。

“濃濃過來,本宮給你引薦一個人。”六公主坐在上首,親昵地喊着她的乳名,“這位是兵部侍郎孫大人家的公子,名作孫洛,他跟你五哥哥是同窗,說不定你們還曾見過呢。”

孫洛起身作揖:“六妹妹好。”

許是要拉近關系,孫洛笑着給張婉引坐,又擡自己妹子出來:“前些日子,六妹妹在宮裏赴宴,還跟我家妹子打過照面呢。”

“岚妹妹?”張婉想了片刻,試探地開口。

孫洛眼睛放光,連連點頭:“就是她!我那妹妹性子潑辣,活像個莽撞沒有分寸的假小子一般,六妹妹竟然記得她,這……這真是緣分啊……”

孫洛曾在集雅軒見過張婉一眼。

她是女眷,聽說家裏來了外客,同丫鬟說了兩句話,便又匆匆離去。

只那一眼,孫洛便記住了張家這位如天仙一般的六妹妹。

加之,張承樂是個妹奴。

一天到晚的把妹妹挂在嘴邊。

濃濃長,濃濃短地念叨。

在張承樂嘴裏,他家濃濃就是天底下最溫柔善良的姑娘,所有美好的事物與詞彙放在一起,也不足以描繪出濃濃的好來。

孫洛聽得多了,早就暗自将張婉放在了心上。

只是他性子怯弱,先前沒有勇氣到張家言明心思。

後來張婉成親,他還偷偷在家裏哭了一場,以悼念自己猝然失去的冀望。

張婉被他莫名的熱情弄得有些無措,躲避着小小後退半步,拉開一些距離。

遽然,她想起孫岚想要給自己做嫂子的事情。

恍然有些明白。

以為孫洛是為了孫岚的想法,才熱切了些。

“孫家哥哥謙虛了,岚妹妹性子溫和,與我是再投緣不過得了。”

孫洛聽到她跟自家妹子關系交好,還在心中暗暗贊嘆:她與自己的關系這是又近一步,日後她若肯嫁到孫家,姑嫂關系融洽,更是叫人歡喜。

“你跟她能玩在一起就好。”孫洛笑着道,又指着一旁圓凳,“這裏臨窗,六妹妹坐下說話。”

張婉點頭,嘴上雖未推卻,還是撿了離他有些距離的位置,才款款落座。

六公主眼睛在兩個人身上徘徊,嘴角是抑制不住地笑意。

一個有問必答,一個揣着歡喜。

保不齊啊,這頭一根紅線就能成。

傍晚,鐘毓提着酒在宋國公府門口落轎。

正碰上張婉也從馬車裏下來。

“妹妹小心腳下,我扶着你。”

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穿的人模狗樣,站在馬車下面,伸着手,要去接張婉的手。

鐘毓眼底的慵懶一掃而盡。

他抿着嘴,将手上酒壇放在地上,攥緊了拳頭,眯起眼睛,死盯着那個男人的動作。

“不用麻煩。”張婉縮着手不肯近前。“孫家哥哥,我不用人攙,可以自己下來的。”

孫洛尴尬地後退兩步。

她才小心抓着馬車的一角,小心踩上杌凳,穩穩站在地上。

“多謝孫家哥哥送我回來,天色已晚,我也不便留你,回頭叫我小哥哥替我謝你。”張婉指着府門,局促地福身,緊步就要往臺階上跑。

誰料,她才轉身,就瞧見鐘毓站在幾仗開外的地方。

冷着臉,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也盯着身後的孫洛。

“真……真哥哥……”張婉吓得渾身打了個激靈。

仿佛自己是出門與旁人鬼混,被正牌相公抓了個正着的小婦人。

她縮着腦袋,支支吾吾的想要開口分辨,可話在舌頭上打了幾個轉,卻不知道先從什麽地方講起才好。

“你怎麽來了?”張婉挪着小步走到鐘毓身邊。

小心翼翼看一眼他的眼神,又吓得回避開來。

鐘毓淡淡展笑,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答道:“昨兒承樂不是要辦秋日宴,我來送酒。”

他話說了一半兒,停頓片刻,目送孫家的馬車離去,才慢條斯理地反問:“怎麽,妹妹不方便?”

他雖是笑着說話,可句句都帶着讓人難以忽略的冰碴子。

凍的人發顫。

“方……”張婉被他吓住。

說方便不好,說不方便就不好了。

她怯生生地擡眼,抿緊了薄唇,艱澀的又喊一聲:“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