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淡,太陽挂在頭頂,總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
蟬鳴早已遠去,秋蟲兒還未從金燦燦的麥田裏緩過神兒來。
從牢房出來,天光裹挾着清風,吹在張婉面腮,熱辣辣地燙的人睜不開眼。
今秋暑氣未消,當歌舞慶之。
身後,隐隐還能聽到那人凄厲的尖叫,“毒婦你騙我!毒婦!你這個毒婦!我要殺了你!要殺了你!……”
一聲長過一聲,帶着痛苦、不甘、還有憤恨。
張婉唇畔揚起笑意。
知道他過得不好,就好了。
半歲蹉跎,近乎泯滅了她所有的美好與冀望。
幸虧,她逃了出來。
全須全影地逃了出來。
鐘家的轎子順着小巷出去,重新沒入熱鬧的街市。
牢門重新挂上鎖鏈,地上新鋪的稻草收起,一切仿佛不曾經歷過一般。
是夜,衛國公世子在大理寺的牢房自缢未遂,成了個瘋傻的癡兒,不識萬物,嘴裏只一邊又一遍地問着:她不愛我?
消息傳到康王府,秦元良淡淡諷笑:“瘋就瘋吧,今日午時一過,菜市口的大刀落下,他這瘋病也就好了。”
馬上就要砍頭的人,瘋或着不瘋,有什麽區別呢。
衛國公府也得到了消息,張承平翻身下馬,嘬着嘴想了想,問道:“怎麽瘋的?”
周博遠是朝廷重犯,大理寺的人再糊塗睜不開眼,也不能夠在牢裏苛待了他。
好好的人,抄家沒瘋,問刑沒瘋,轉天就要掉腦袋了,憑白的就瘋掉了?
不能夠!
小将撓了撓頭,湊近前些,小聲地道:“聽牢頭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日裏小姐借了鐘家的身份,過去了一趟。”
“她去做什麽?”張承平怕小丫頭糊塗,一時心軟再被哄騙着上了別人的當。
“牢頭說,小姐帶了個姑娘一道兒,又提什麽姨娘抄家的,裏頭說話那會兒,他們都被攆到了外頭,又不能上前,豎着耳朵也只零零散散聽見了這些。”
底下的人說不明白,張承平卻聽明白了。
周博遠的這瘋病,恐怕就是跟濃濃有關。
想拿一個趙姨娘将那畜牲逼上絕路,想法是好的,只是卻太過天真了。
龍生龍,鳳生鳳,自古兒子随爹,是不變的常理。
周博遠有那麽一對老子娘帶頭教着,他要真能因為三兩句話受不住打擊,就魔瘋了去,那也算是他良心未泯。
這當口突有異樣,少不得是那些壞種要有些旁的打算。
張承平轉了轉眼珠子,狡黠一笑,湊在小将的耳朵邊上囑咐一番。
“是!”小将抱拳應聲,轉身退下。
正午時分,菜市口人山人海擠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
鬧得沸沸揚揚的嶺南藥農案,在小秦寺丞與崔家小侯爺的追查之下,終于塵埃落定。
衛國公府所做的那些罪行被揭露出來,任誰聽了也要砸一枚臭雞蛋,馬上兩句畜牲。
秋意濃,随着炎夏的餘熱,劊子手手起刀落,鮮血濺在灰撲撲的土地上,叫灰塵那麽一裹,滾做珠子。
與地色融為一體,連最後一點兒溫熱也消散不見。
張婉坐在窗前吃茶,新鮮的毛尖翠綠翠綠的惹人喜愛。
珠簾揭起一角,明棋進來回禀:“小姐,已行刑了。”
話裏,沒提那個領人作嘔的名字。
張婉淡淡地笑,指尖間撫在腕上的镯子,搓摩兩下,才褪下那枚玉镯。
順着支起的窗戶,随手丢了下去。
下面是一條石子小路,隔着路,竹林沙沙作響,雞腳竹葉青黃斑斑,似是在竊竊私語着什麽。
玉碎聲伴着竹林的風聲,聽起來格外的悅耳。
那镯子,是當初周家上門提親,陳氏親手給她戴上的。
困了她半歲有餘,今後,便再也使不上了。
張婉這邊只當周博遠身死。
她從噩夢裏出來,早早地睡下。
而日裏應該腦袋落地的某人,此時此刻,卻出現在城西一處偏僻宅院裏。
五花大綁,被殺豬繩捆着綁成了一條只能蠕動的毛毛蟲。
“老實點兒,敢不聽話,老子割了你的舌頭!”看守的漢子生的五大三粗,說起話來,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眼底帶着殺氣,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樣子。
周博遠嘴裏的臭布被拿了出來,大口地喘了兩下,得了呼吸,才緊張發問。
“你們是誰?我爹不是說教你們護着我北上,是誰給了你們膽子,敢不聽主子的話?”
好容易得着了那小賤人給的契機,能叫他有個裝瘋賣傻的契機,還能瞞過大理寺的耳目。
原以為這招金蟬脫殼的計謀,就要大功告成。
未曾想,動手的奴才卻臨事不聽使喚。
他現下雖是狼狽,但語氣堅定,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态度。
“主子?”看守的漢子嘿嘿一笑,啐一口在他臉上,“放你娘的狗臭屁,回你爬出來的地方問問,你娘生你的時候,是不是把腦子落裏頭了,你們周家是什麽砸碎崽種的貨色,也能當的了老子的家。”
不是父親安排的人?
周博遠也登時愣住。
他是看見了他們打出約定手勢,才老老實實的随他們從出來的。
不是家裏的安排,那他們怎麽可能知道這些?
“誰是你的主子!”周博遠擰緊了眉頭,妄圖用最後一份鎮定問出幕後主使。
看守的漢子卻不答話,只自顧拿了一團青草,胡亂在手裏揉搓兩下,搓出一些汁水,就塞在了他的嘴裏。
“今晚咱們爺們兒且要忙着呢,省着點兒力道,別待會兒扛不住了。”漢子好心提醒。
那團草有麻痹作用,堵在周博遠的嗓子眼兒裏,沒多會兒,他整個人就昏昏沉沉地睜不開眼。
那漢子磨好了那把剔骨刀,又到了一碗止血的金瘡藥,才過來将人吊倒着提起。
周博遠被挂在高高的房梁,活像一只待在的生豬。
“忍着點兒啊,爺們殺了七『八』年的豬,也殺過幾年的人,手段娴熟得很,你老實聽話,咱們也不叫你受苦。”
那漢子自顧的碎碎念叨,仿佛在安慰一個受了傷的小物。
可他手上的動作,卻比話裏的溫柔可怕多了。
只見他輕車熟路,刀尖兒朝上,力道向下,一個輕輕的使力,就生生剝離了周博遠胳膊上的脆骨。
鮮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混着黃澄澄的金瘡藥,落在地上。
周博遠疼的生不如死,可因着嘴裏草藥的作用,他想叫卻叫不出聲音。
只能像一尾離了水的魚,搖着尾巴苦苦的用眼神求饒。
最後,生生看着自己成了一具能看能聽不能動的木雕。
那漢子忙完手上活計,滿意地看着缸裏杵着的成品。
笑着道:“你小子好福氣,上頭主子說了留着眼睛耳朵不動,只割了舌頭不能說話就好。老子逼問了那麽多昭南逆賊,數你這待遇是最好的,以後活着熬日子,可得念着老子手下留情這一回,還能瞧見頭頂的藍天,聽見風從耳朵邊吹過。”
他是滇西軍裏手段最好的問刑校尉,經他手的細作俘虜,就沒有敲不開的嘴巴。
周博遠心裏的最後一根防線徹底崩潰,人徘徊在将死未死,甚至更多的想要求死的邊緣。
“你們想知道什麽,只管問,我全都交代。”他有氣無力地哀求,“求求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盡管氣若游絲,說話時舌頭都害怕的想要打結。
可是他腦子卻異常的清晰。
他感知到了四肢從身體脫落,疼痛夾雜着似有若無的隔閡。
不至于疼的要命,卻總是恰到好處的教他不得昏死。
“殺你?”那漢子笑着搖頭:“不成不成,你這單子可不是這個安排,你得好好的活着,長命百歲才好。”
他手上裏匕首舉在周博遠面前,伸手就要去扥他的舌頭。
又想起一事。
停頓片刻,開口道:“差點兒忘乎了,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老子信佛,可不能因為你們這些雜碎,壞了老子的一片佛心。”
他拿刀背拍了拍周博遠的臉蛋兒:“聽好了哈,少爺,你是滇西軍小張将軍交代的人,老子也是聽軍令行事,日後你下了閻王殿,告誰罵誰,可跟老子無幹。”
“張承平!”周博遠咬碎了牙,才喊出來這個名字。
那漢子呵呵一笑:“嘿,你小子也聽過我們将軍的名號,不過可惜了,閻王殿裏排着隊告他的昭南逆賊多了去了,小十幾萬的人排着隊擊鼓鳴冤,閻王爺且有的忙呢。”
張将軍可不信奉這些。
将軍信忠義,信手上殺人的刀,更信國泰民安身後父母老家兒能有一片安寧。
夜色越發濃郁,直至更深,日後出去的那個小将才順着廊子摸去了後頭張承平的院子。
敲了三聲窗戶。
聽見裏頭開口問話,那小将才繞到進門,低低地在跟前回話:“依着您的意思,都安排好了。”
“那母女兩個呢?”
小将道:“不出您所料,周博遠人頭落地,崔小侯爺就将趙氏母女兩個給放了,弟兄們一路護送着她們上了官道,瞧着崔小侯爺回了,才把人給弄回來,這會兒子,一家三口正在那處宅院裏團圓呢。”
張承平點頭:“團圓了就好。”又囑咐道:“叫人盯着一些,可不能叫趙氏怠慢了她的老主子。”
周博遠不是想跟趙氏夫妻恩愛麽?
那就成全了他,一對兒癡男怨女湊在一起,可千萬不能分開了去。
張承平可不是鐘毓、崔浩那等世家公子哥。
他這一身軍功,是拿昭南賊軍的人頭堆出來的。
不是仗着王将軍的關系,更不是花言巧語的哄騙。
一個能淹城填埋俘虜的将軍,他這輩子都做不了善人。
當初在雲水寺,張承樂哭着告狀那會兒,他吃光了那一壇苦酒,落下兩行眼淚。
周家敢欺他妹子,就且盼着別落在他的手裏。
他是蓋天下出了名的惡人。
是聖上一統江山的名刀,更是護着姊妹弟兄平安無虞的利刃。
世人面前,衛國公活生生從天牢裏逃走,周博遠的腦袋掉在菜市口,那麽多老百姓看着,有罵娘的,有唏噓為富不仁的。
幾場秋雨下過,冷飕飕的涼風吹的街上的行人唧唧索索。
大家夥都開始忙着備些年貨。
筷子敲在勺上,忙着柴米油鹽的日子,也就把周家的事兒抛諸腦後。
臘月初八,甜絲絲的臘八粥入口即化。
今日鐘家上門請期。
鐘毓眼巴巴的盼着娶媳婦,鐘銘自然不會教他多等。
專門找欽天監的劉監正給算了最近的好日子,又往相國寺捐了一千兩銀子的佛前香火盼着能得菩薩庇護保佑。
日子緊趕慢趕,定在了年前臘月二十七。
成了親就趕上過年,新婦新氣象,鐘家那邊,必是要大辦一場,也好敢在新年祭祀,将新媳婦的名字寫在族譜。
“那麽着急麽?”張婉驚訝道。
不是說湊合着幫她解難,年底各家都忙,再火急火燎的添上這麽一出,不是給人徒增麻煩麽。
張承安可不知道鐘毓當初哄她那些騙人的話。
以為是小姑娘害羞怯嫁,笑着替鐘毓解釋道:“是欽天監算出來的日子,鐘家大哥哥上心的很呢。”
未來婆家能善待他家妹子,張承安這個當兄長的,心裏是最高興的。
他們這般人家出身,一輩子衣食無憂。
只需再添三分體面尊重,他們家濃濃啊,以後且有好日子過呢。
鐘家的真心實意,宋國公府都看在眼裏,喜在心裏。
親事還沒辦呢,宋國公就已經是一口一個好女婿地叫了起來。
爺倆本就脾氣相投,鐘毓又是打小在他眼皮子地下獻殷勤的主,老泰山眼睑稍稍擡一下,他就明白是什麽意思。
談古論今,題字作話,鐘毓一日三次的往這府上跑,翁婿二人是再歡喜不過得了。
日子如孩子兜裏的炮仗,噼啪兩聲,就到了臘月二十七。
二十七,拍花花。
每年到了臘月二十七這一天,集市上是最熱鬧的時候。
京郊附近的幾個村子,老百姓下餃子似的往城裏趕。
辛苦一年,年底總要有個新氣象才好。
紅頭繩,亮眼的布料,能哄家裏媳婦姑娘高興的簪子手镯,都是攤販們叫賣最好的物件。
大過年的不興淨街開道。
好在兩家離得不遠。
轎子從定遠侯府擡出來,穿過斜對角的一道巷子,再往前,就是宋國公府了。
鐘毓騎在高頭大馬上,眼底是真摯的歡喜。
在滇西的每一天,他都做過這般好夢。
“新娘子來喽!”
不知是誰在人群裏喊了一聲,鐘毓慌忙翻身下馬,擡頭朝階上去往。
哪裏會有新娘子的身影。
張承樂爬着梯子探頭出來,笑着揶揄:“好妹夫,你可得加把勁兒呢,我們兄弟四個守門,大哥哥可是發話了,攔住了你,一人二百兩銀子呢。”
老三張承合也從平江府回來,在門後笑道:“混小子,你把大哥哥給賣了,回頭妹夫拿銀子砸咱們,過了二百兩,我就撤了!”
老四承詳跟他是雙生兄弟,兩個人今兒都穿着绛紫色的衣裳,上頭都繡着吉祥如意的字樣。
再開口說話,聲音更是如一個人似的。
“三哥好沒義氣,二百兩,四百兩我也不幹!”
承詳嗜酒如命,今日卻不曾吃酒,只提了兩壇子自己釀的好酒,威風凜凜地守在關口。
鐘毓先遞了開門紅封,打通門子,領着賓客邁過了宋國公府的門檻兒。
頭一關就是張承樂的幾個對子。
承樂雖嘴上叫嚣得厲害,但他跟鐘毓關系交好,還真沒打主意刁難。
對子雖刁鑽了些,但鐘毓擡擡眼,也就過了。
承合比拳腳,四十斤的雙锏舞的虎虎生風。
若不是周圍那些賓客說笑,不知道的,還當他是本着上戰場一般的正經。
鐘毓随也習劍,可又不敢傷了三舅兄。
笑着退下,讓賓客裏會拳腳功夫的幫着比試了一回,也勉強通關。
老四承詳兩壇酒打了個花架式,老二承合跟鐘毓是親哥們兒一樣,恨不能敲鑼打鼓地迎他來家,更是放水送他進了後宅。
如意居這邊,是張承平守門。
跟前除了一群看熱鬧讨紅封的丫鬟婆子,使力氣的小子們一個不在。
明棋怕大爺手上沒個尺度,真打壞了未來姑爺,笑着假傳小姐的話:“您且擡擡手才好呢。”
鐘毓咧嘴作揖,從懷裏掏出專門給五個舅兄準備的紅封銀子,雙手捧着遞上,喊道:“大哥哥,您就通融通融,教我過了這道門吧。”
張承平生得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
衆人在前面還能有說有笑的打趣兒,到了他跟前,恨不得站直了聽兩句軍令,再給個演武場,跑上十幾圈兒才好。
“倒是能通融。”張承平哈哈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又拿筆墨,遞在他的手裏,“簽了這個,我把濃濃給你背出來。”
鐘毓笑着接過,瞥了一眼,片刻不曾猶豫的就落筆寫上自己的名字,另按指印兒,将那張紙還了回去。
旁人未必能夠瞧得清楚。
可跟前的幾個作陪賓客,卻是把上面的內容看了個明明白白。
崔浩撇着嘴搖頭。
心內腹诽道:這小張将軍還真是個狠人,以後鐘毓凡有做過一回對不起他妹子的事兒,可就是斬手斷腳的罪過。
白紙黑字上的寫成了文書。
日後就是鐘銘想打官司,張家手裏握有憑證,也尋不出錯來。
得虧辛榮沒有這麽個強勢霸道的兄長。
否則,憑他說過的那些謊話,做過的那些瞞天過海的糊塗事兒,早不知道斷了幾條手腳了。
張承平笑着進屋,沒多會兒功夫,便背着新娘子出來。
出了如意居,承安接過妹子,又往外走。
最後,是承樂将張婉送上的轎子。
老四承詳方才跟鐘毓的人拼酒,喝的醉醺醺,挂在老三承合懷裏哭地嗷嗷叫,濃濃、濃濃的不離口,旁人聽不清他嘟囔的什麽,只笑張家幾個哥哥疼妹子,要新郎官日後可得聽話着些。
鐘毓倒不避諱,當着衆人的面應下:“肯定都聽她,還請幾位舅兄放心。”
張承平從後面紅着眼圈出來,王氏撲在長子懷裏哭的不舍。
一家子目送花轎遠去,瞧不見人影了,才哽咽着回府。
鐘家這邊,更是熱鬧得很。
有聖上跟前的高公公過來,連仁壽宮的寧姑姑也替太後賞了一對兒玉如意,給足了鐘家體面。
鐘家老夫人笑着将兒媳婦攙起,高興地合不攏嘴。
張家這小姑娘她也是看着長大的。
雖說是嫁過人,又鬧出一些風言風語的話來。
可耐不住小兒子中意。
她膝下只有這麽兩個兒子,是一個比一個孝順有出息。
但也一個比一個的固執有犟勁。
老大偏要娶個一日三哄的嬌小姐,阖府上下哪個不如意了,大兒媳婦都要噘嘴抹眼淚的受委屈。
偏她又有個當郡主的親娘,金枝玉葉出來的姑娘,嬌滴滴的也是常事兒。
老大自己哄好了藏在院子裏,不使她伺候,她也不多在意。
老二呢,野馬似的不肯着家。
好勸歹勸,說是看上了張家姑娘,要回來讨媳婦,這才聽了他哥哥的話,肯從滇西那窮鄉僻壤裏回來了。
她這當婆婆的好說話。
只要老兒媳婦能管得住人,別叫這混小子再一個悶葫蘆的不說話,沒由頭又跑出去就成。
張婉被鐘毓緊緊拉住了手,心裏倒是沒那麽多的害怕。
唱禮官仰着脖子喊道:“禮成——”
喜婆們便簇擁着張婉往新房裏去。
鐘毓被哥們兒兄弟留在外頭,吃酒道賀自不必多說。
有鐘家的體面在那裏擺着。
又趕上了年底,各家小子、少爺都聚齊了。
今日上門的賓客,皆是卯着勁兒的上前敬酒。
鐘毓吃了個酩酊大醉,就連替他擋酒的鐘銘,也踉踉跄跄地站不住腳。
得虧了劉福尋了個人少的當空,偷偷把主子扶了出來。
“送我回房……”鐘毓腦子糊糊塗塗,愣是用最後一絲理智,惦記着要在大喜的日子裏往洞房去。
“成成成!”劉福打量着四周,從花木掩映的小道回去,“您別吵別鬧,待會兒那些壞小子聽見動靜,奴才可攔不住呢。”
“嗯……”鐘毓醉眼惺忪,嘀咕道:“濃濃等着我呢……快些回去……”
與此同時,張婉正坐在一堆桂圓紅棗花生裏,讓明棋去看看鐘家的人都退下了麽。
“走了走了,只有李嬷嬷在外頭守着,幾個丫鬟也是跟過來的。”明棋小聲道。
張婉猶豫着要自己揭下蓋頭:“憋死我了,喜轎颠了一路,頭暈眼花的。”
“別啊!”明棋過來攔住,“這蓋頭可得姑爺來揭才好,您不準擅自取下。”
姑爺揭了蓋頭,那是稱心如意的好兆頭。
哪裏有新娘子自己個兒動手的。
“不打緊的。”張婉笑着道。
旁人不知道她跟鐘毓的買賣,這蓋頭揭不揭的,沒那麽多講究。
遽然,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劉福攙着人進來,卻不敢邁步。
“好媽媽,你們幾個給幫着将人送進屋裏。”
裏頭有二奶奶在,他不方便進去,只能扭頭跟幾個婆子開口。
明棋也出來,要上手幫忙。
劉福忙道:“可使不得姐姐,二爺不喜年輕姑娘觸碰,就是婆子媽媽們,也得上了年紀的才成。”
二爺說,別的姑娘身上有股子臭味兒。
他聞見了都要難受。
也只有新娶進門兒的二奶奶一個,能坐二爺的轎子,能使二爺的馬車。
幾個人左右護着,才将鐘毓給攙了進屋。
劉福不敢走遠,找了個廊下無風的地方,老實給主子守門。
鐘毓跌跌撞撞地坐在了喜床上。
花生桂圓硌得人肉疼。
他卻不曾在意。
因為,身邊坐着的那人,教他看一眼,就已經是心滿意足。
“濃濃。”他的大手撫摸在那雙細軟柔荑之上。
忽如其來的滾燙掌心,叫張婉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