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機靈着點兒,夜裏主子有個使喚吩咐,你們都支棱着耳朵聽仔細了。”
說話的是內院掌事甘嬷嬷,她是這府裏的老人兒,脾氣厲害,又是個鐵面冷臉的性子,奴才們都怯她。
提燈入了廊上,甘嬷嬷又折回來跟明棋吩咐:“姑娘自管指使他們,咱們二奶奶心善好性兒,底下的人若要有個怠慢松懈的地方,但憑姑娘管教,也甭管誰不誰的體面,誰不誰的身份,或打或罵,也是應該。”
明棋是張家帶來的人。
甘嬷嬷當着底下人的面說出這話,瞧着是擡了明棋的身份,實則卻是言明了夫人的意思。
這位二奶奶,深的這府裏主子們的尊重呢。
奴才們都是聞風觀色的主。
原先還想着新二奶奶好拿捏,揣了三分主意,想讨利好的人,,也多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的本分。
屋裏,燈火熄滅。
黑漆漆的房間瞧不清人。
張婉捂着被子欠身,朝窗戶觀望,小聲跟外側的鐘毓道:“甘嬷嬷走了麽?你快幫忙聽聽。”
鐘毓擡眼看看,指着一處亮着的燈光:“沒呢,正跟他們在廊下站着說話,你快躺好了,別露餡兒。”
“哦。”張婉忙躺平了身子,不敢有多餘動作。
屋裏安靜的能聽見她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響的人緊張。
張婉轉過臉,看着他道:“真哥哥,那小竹床還……”
方才,他們兩個正抱了被子,在小竹床那裏鋪床,甘嬷嬷就突然來了。
那嬷嬷有幾分體面,鐘毓在她面前都得點頭聽話。
一群人伺候着他們倆蓋被睡下,才恭敬地掩門出去。
躺了這麽久,那甘嬷嬷怎麽還不走呢?
遽然,一只大手捉住了她不安的小手,熱乎乎的,教她既害怕又想怯怯的依賴上去。
“真哥哥……”她聲音裏帶着一絲哭腔。
那甘嬷嬷是不是打算賴着不走了!
鐘毓拿着她的手,塞進被子裏,隔着厚厚的緞面,拍了拍安慰道:“沒事兒的,你先睡,那邊被褥都備齊全了,待會兒等外頭沒了動靜,我自己出去。”
張婉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聽着他在耳畔說話,就有幾分寬慰。
“好。”她柔柔應聲,安安靜靜地閉上眼睛。
又一刻,身畔呼吸聲趨于平緩。
鐘毓似是睡着了。
張婉睜開圓溜溜的大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比劃了幾下,也沒得到反映。
“哎。”她嘆息一聲,小聲嘀咕:“罷了罷了。”
人都睡着了,總不能再把他叫醒,攆到外頭小竹床上去吧。
她翻了個身子,留了個後背給身側之人,也沉沉睡去。
殊不知,在她側身之後,先前還雙眸緊閉的某人,便笑着睜眼。
等她睡着了,又小心将人哄進懷抱。
幾日下來,張婉自覺性子是越發松懈了。
原因種種,鐘毓不得不跟自己同塌而眠。
夜裏的時候還是各自安好,誰也不攪擾了誰去。
可自己睡姿不佳。
連着幾回,或四肢扒在他的身上,如藤蔓牽絆,或像個小老鼠似的,腦袋鑽在他的懷裏,還要抓了人家的衣裳不肯撒手。
“哎呀!”張婉懊惱的攥着拳頭拍自己。
怎麽就不能安安分分的睡覺?
這會兒屋裏沒有旁人,只明棋一個,坐在小凳上幫她劈線。
張婉抿了抿嘴,旁敲側擊的問了一嘴。
“可不是哩。”明棋癟嘴道:“打小您就愛踢被子,那府裏的老夫人、夫人總要交代,一夜看個三五回都得嫌少。”
小丫鬟見主子嫁來鐘家以後,日子越發的順心,彎起眉眼好奇:“是姑爺抱怨麽了?”
“沒有!”張婉板着臉斥她,不肯再往下面說。
明棋把針線遞給她,起身出去,走到門口,又折回來笑:“應該是不能抱怨的,您只踢被子,沒了被子又冷,上回我陪夜,差點兒沒被您七手八腳的給纏住了動彈不得。”
“你這個壞丫頭!”張婉氣急敗壞,抄起手上的頂針就砸。
明棋笑着跑來,正撞上鐘毓打外面回來。
“遭罪的來了,您快進去吧,小姐又惱了,我可留這兒聽罵。”明棋打簾子出去,外頭冷風一吹,瑟瑟的喊了句冷。
張婉隔着窗子罵她:“凍死活該,小蹄子,真真是膀子硬了,再過幾日,怕是連我也要降服呢!”
鐘毓脫了外衫,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跟她說話:“還真氣了?那小丫頭犯了麽過?”
“她就是讨打。”張婉沒有作答,只小聲嘟囔。
他從外頭進來,帶着冷飕飕的寒意。
張婉把暖爐裏的茶壺取出,倒了一杯,遞在他的面前:“下雪了,怎麽這麽的冷?”
又探他的手面,果然也是冰冰涼。
鐘毓道:“下了陣雪子兒,但願明兒能有個好天。”
“明兒是十五,你還要出去麽?”張婉揭開被子,教他也坐上小幾。
鐘毓笑道:“肯定要出門兒的,過了十五大哥哥就往滇西去了,初二那天咱們回去,母親不是交代了,叫十五回去吃頓團圓飯。”
張婉拍着腦袋道:“哎呦,瞧我記性,就給忘了。”
她針線也不做了,起身要去找給張承平準備的東西。
又要帶過厚厚的衣裳,還有夜裏的煙花,炮仗一應。
鐘毓身上披着她的小襖,欠身看她,喊道:“未必能玩得了,咱們一早過去,團圓飯趕在晌午。夜裏還有宮宴,你得陪着一道進宮,等裏頭散了宴席,也不回來,咱們直接跟着大哥哥回那府裏住。”
“正月十五呢,怎麽能不回來。”張婉道。
婆母雖說待她和善,可大團圓的日子,總不能過分任性。
鐘毓跟着過來:“大哥哥接了潭州那邊的人來,嫂子一家團聚,且熱鬧着呢,母親跟前又不急着咱們倆伺候,倒不如過那府裏去,跟幾個哥哥說說笑笑,也自在一些。”
逢年過節,家裏親戚就沒停個勁兒。
大嫂又不省事,她嫁過來,母親跟前才算得了個能夠搭把手的幫襯。
她一新進門的媳婦,又要忙前忙後的照顧人,還得應付那些七嘴八舌的話把子。
即便自家人護着疼着,也是辛苦的很。
早幾天他就去上房說了,十五、十六兩天,他們不在家過,吃過宮宴,還得在岳家多留一日。
“真的!”張婉驚喜道。
她雖知禮,可能夠十五回娘家陪陪他們,她心裏自是高興。
“太好了!”張婉道,一轉身,正撞進他的懷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