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下)任職太學

這也就導致了許多人明明比往日早了将近半個時辰來到目的地, 卻發現這裏早就圍了一群人,環顧四周,左邊是班上平日踩着點到的同學, 右邊是大人口中品學兼優的模範學子。

好好好, 一個個嘴上不屑一顧, 實際上來得都比他早是吧?

“喬三郎,喬三郎, 你那兒還有沒有別的空位了?喂!喬和裕!”周子義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開口呼喚對方,結果因為中間隔得人太多,對方竟然還沒有聽到。

周子義的父親作為國子監祭酒,他在太學中也屬于家世比較不錯的那一個,但無奈今天場合不同, 再加上他早上确實在路上耽擱了好一會兒, 以至于抵達的時候, 院子裏早就站滿了人, 早沒有他能站的位置了。

“喬三郎和你隔着那麽遠的距離,他就是有千裏耳也聽不見你叫他啊!不過我這兒還有一個空位, 子義你不如到我這邊吧。”

人群中傳來另一個和他相熟的同學的聲音,靠着對方相幫,周子義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個能看清前面的位置。

謝虞琛進來的時候,院子裏便是這樣一幅場景。站在身後的人還尚且不覺,但前幾排的學生都不約而同地輕輕倒吸了一口氣。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謝虞琛, 但從前也沒人告訴他們,這位聲名遠揚的謝郎竟然長得這麽好看啊。不僅是容貌, 對方的氣質也是一等一的非同尋常。

在座的衆人不乏出身名門,什麽世家風範、高貴風流的氣質他們沒見過, 但謝虞琛給他們的感覺卻與這些完全不同。

前者的風範氣度大多來自高貴的出身和後天的可以熏陶。雖然大家平日裏都以這種風範為傲,但若是和謝虞琛相比,就總好像少了些什麽東西一樣。

這種感覺衆人也很難用語言形容,但好像對方的容貌氣度,完全和什麽出身、家世都無關一樣,就只是非常單純客觀的……比他們在座的所有人都強而已。

衆人一時心思都有些複雜,但不管怎樣,在謝虞琛出現在衆人面前的幾秒鐘後,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院子頓時都安靜下來。

“想必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是我與大家第一次見面。”謝虞琛目光掃過面前近百名學子,淡聲開口。

他先做了個十分簡短地自我介紹,沒有任何廢話,立馬便把話題引到了今天的重點上:“我想在座的各位現在心裏多少會有些疑惑,比如我為什麽今天要讓大家齊聚在這個地方。”

衆人果然順着謝虞琛的問題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們确實沒想明白。

第一堂課不僅不在教室,甚至都不在書院內,反倒是把他們都聚在這兒。這裏的隔壁就是前朝的觀星臺,跟他們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一個地方,也不知道對方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這也是衆人今早為什麽這麽着急要去上學的原因之一,他們實在是太好奇謝虞琛要幹什麽了。

謝虞琛沒有說話,而是向身後的人使了一個眼色,對方無聲地應了一聲,而後迅速向觀星臺跑去。不一會兒,衆人便看到觀星臺上出現幾個人的身影。

其中一個人手裏拿着一大一小兩個圓球,也不知道是在幹什麽,與旁邊人說了兩句話後,便看到剛剛在謝虞琛身後的小厮點了點頭,遙遙沖謝虞琛比了一個手勢,大概意思是“準備好了”這樣。

謝虞琛看着衆人一頭霧水地模樣,擡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示意他們安靜,而後笑着開口道:“在我開始授課前,我想一定會有不少人好奇,‘理學’到底是一門什麽樣的課程?為了讓大家更快地理解這門課的意義,我今天為大家準備了一個小小的實驗。”

“實驗?”人群中不斷有學生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對于他們來說,這确實是一個很陌生的詞彙了。

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謝虞琛繼續道:“我想大家也看到了摘星臺上的人手中的東西,是一大一小兩個鐵球,重量相差整整十倍。待會兒我會讓他同時松開左右手,兩個鐵球同時向下墜落……”

謝虞琛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問道:“不知道各位有麽有想過這個問題,當兩個大小、重量、甚至是完全不同的兩樣物體同時向地下墜落時,究竟哪個物體會先落到地面?”

這個問題一出,人群頓時又吵鬧起來,衆人紛紛與周圍人議論起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開始不斷有人站起身回答這個問題,有說是重的那個,還有說是輕的那個,當然也有說是同時着地的,答案各不相同。

沒錯,他今天在衆人面前的展示,就是那個著名的,來自物理學家伽利略的實驗。絕大部分的現代人都聽過這個發生在比薩斜塔上的關于兩個小球的故事。

而正是這個重人都耳熟能詳的實驗,由此引申出了包括重力、速度、加速度等一系列的概念,催生了現代物理學的力學部分,在哪怕是整個現代物理學史上,都是非常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場衆人議論了一陣兒後,很快便按捺不住好奇心,視線紛紛投向謝虞琛,催促他趕緊開始這項實驗。

實驗的結果自然沒什麽意外,在觀星臺上的人同時放開手時,兩個大小不一的鐵球在衆人目光灼灼的注視下,迅速下墜,并在同一時間落到了地面上,“砰”的一聲發出重重的聲響。

這一聲就像是砸在所有人的心裏似的,在場衆人不僅沒有因為實驗結果的出現而心滿意足,反而在心中升起了更大的疑問。

“為什麽呢?有人可以解釋其中的原理所在嗎?”謝虞琛悠悠開口。

衆人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是啊,為什麽呢?”

為什麽明明各方面都不相同的兩個鐵球竟然會在同一時間墜落地面,難道全天下所有的東西都會在同一時間落在地面上嗎?甚至還有人因此聯想到了“為什麽鐵球會落在地面上,而不是飛向空中”的問題。

衆人一時間都齊刷刷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謝虞琛接下來的講話中,沒想到謝虞琛不僅沒有回答他們的疑問,反而接着提出了數個他們更加無法回答的問題。

譬如鐵球從觀星臺上下落到地面,墜落的時間是多少?這個時間又是否可以通過計算得到結果?

……

一系列問題不僅讓在場的衆人都陷入了深思,就連原本只是過來看個熱鬧的幾個助教和博士,心裏都開始抓耳撓腮地好奇起了問題的答案。

沒想到謝虞琛卻在此時攏了攏衣袖,對衆人道:“這就是我未來幾個月內會為大家教授的‘理學’這門課程的內容,當然‘理學’是一個很大的概念,這門課研究的也不僅僅是這些問題……”

謝虞琛頓了頓,繼續道:“想必在接下來的學習中,大家就能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謝虞琛施施然地便準備起身離開,衆人頓時一片急切,人群中忍不住有學生站出來揚聲道:“難道夫子今天不打算為學生們解答您剛剛提出來的那些問題嗎?”

衆人在心中贊同地點頭。

原本在今天之前,這些學生還有諸多不服,其中不乏有計劃着辯駁謝虞琛的。但在剛才,大家都已經開始用“夫子”來稱呼謝虞琛了,可見這場實驗确實在衆人心中掀起了巨浪。

謝虞琛大大方方地沖衆人笑了笑,點頭道:“我希望這個問題的答案,能在我教授完這段時間的課程後,由大家自己來親自解開。”

這句話頓時在衆人心中點燃了一把火,若說從前還有人想着如何證明“理學”這門課的無用,但現在,衆人心中已經将解開這個問題的答案放在了第一位。

至于如何駁倒謝虞琛?還是等他們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再說吧。

不然就算他們想要問難,恐怕另一方只要丢出今天這個問題,他們所有洋洋灑灑的論述就都成了滿紙空言。

謝虞琛繃着那副意氣自如的模樣離開了觀星臺,直到坐上馬車,他才終于忍不住掩唇露出了一抹笑意。

不管是今天的實驗還是他後來提出的問題,對于這個時代的學生來說,還是太過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了。

事實上即使是在最先教授這些現代知識的杜仲書院,謝虞琛都不會讓學生們在現在就接觸關于那些現代物理學的知識。至于那些重力、速度、加速度一類的概念,對于現在的人們來說簡直和天方夜譚沒有什麽區別。

而謝虞琛之所以會在衆人面前演示這個著名的實驗,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為了震懾住這群世家公子郎君們。

謝虞琛清楚,即使他今天在講臺上論述十萬字關于“理學”的意義和價值,其對衆人的影響,恐怕都不如剛剛那不到一分鐘的實驗來得厲害。

果然不出謝虞琛所料,僅僅幾天的時間裏,他在觀星臺的實驗便傳遍了整個京城。衆人學習“理學”的熱忱甚至比謝虞琛想象中的還要熱烈。

許多人甚至驚奇地發現,自家孩子這幾天是朋友也不交了,出去玩也不玩了,從書院回家後,一門心思地就撲在了書房裏。

有的甚至還變得神神叨叨的,整天在手裏捧着幾顆髒兮兮地鐵球,好像還是在研究什麽東西,也不知道那個謝郎給他們灌了什麽迷魂湯,明明前些日子還在跟他們說那理學有什麽好學的,現在卻比誰都廢寝忘食。

謝虞琛在東山州的杜仲膠廠建立實驗室時就覺得:後世的教育對這個世界能起到的最重大的影響,除了那些知識之外,最重要的還有思想上的改變。

比如後世所熟悉的科學思維,歸納推理等等,在現在這個時代卻是十分難得的。

他記得這個年代很多發明都是來源于窮舉法,即使通過漫長的嘗試總結出了某個答案,他們也不會深究其背後的原理。這在身為現代人的謝虞琛看來,是非常不可取的。

而那些科學思維、追本溯源的精神,卻是科學,或者說是現代文明的出現的基石。謝虞琛開辦杜仲書院,正是為了培養這種的精神。有了這樣的思想,剩下的科技都可以在漫長的時間中慢慢發展起來。

當然,除了無影無形的科學思維,太學衆學子能清晰地看到的,還是謝虞琛為他們帶來的“杜仲書院特色”——旬考和練習卷。

雖然原本夫子們也會布置每日的課業,但還沒有哪個是給按照順序每天給所有人各發一疊印得滿滿的試卷的,不僅試卷多,題量大,更關鍵的是它還難啊!

原本衆人在放學後還能趁着天色未晚,越上三五好友去酒樓茶肆吃頓飯、欣賞一下歌舞。現在可好,還吃什麽酒喝什麽茶,試卷做完了嗎就想着出去玩?

不僅平日裏要做卷子,隔幾天在課上還有不定期的随堂測驗,随堂測驗結束後還有每旬一次的旬考!

這旬考可不比前者,不僅要在試卷上進行糊名,還有請幾位助教坐鎮,巡邏監考,最最可怕的是,考試成績出來後還要按照分數高低進行排名,排出來的榜單還會張貼在書院門外的牆壁上!

這可不是在太學裏面,哪怕靠個倒數第一也只有一個書院的同窗知道,即使是丢人也丢不到哪裏去。那可是貼在書院大門外啊!

人來人往的京城最繁華的地方,不管是誰,只要路過瞟一眼,就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成績高低,在整個書院排名多少。

這要是考個倒數第一,怕是第二天他的名字就在整個京城都傳開了,那丢的人可不是一丁半點的,怕是連帶着他爺娘叔伯、姊妹兄弟,都要一同“揚名”了。

也正是因此,原本那些個不太看重小輩讀書成績的家族,現在也都變了一番說辭,不僅開始督促小輩學習,就連每天上朝下朝的那點空餘時間,都要打聽一下同僚家裏孩子的學習近況,譬如“你家孩子最近考試成績怎麽樣”之類的問題。

這段時間各個書院對于試卷的需求量驟增,因為這些題目許多都是謝虞琛根據當初杜仲書院考過的那些題目修改得來的,這段時間京城甚至還開始販賣起了所謂的“杜仲書院試卷合集”。

題目的真假性暫且不說,光是那個價格,就讓得知了此事的謝虞琛驚訝咂舌。

想當初杜仲書院剛開辦時,京城中也出現過類似的産業。

書院有時候印多了的卷子,沒什麽用處便被人拿來包東西。後來便專門有人花錢收購那些卷子,再從中拼湊出一整張卷子印出來賣到京城,甚至市面上還一度出現了盜版試題。

不過因為當時市面上對于這個試卷的需求量并不大,再加上并不是什麽大事件,謝虞琛便也沒怎麽在意。

但這次的生意明顯與之前不同,光是購買試題的人數和規模,就和從前是天差地別。

謝虞琛想了想,左右這件事情不可能禁止,多做些題對學生也沒壞處,便寫了一封信給在杜仲書院的苗文和,讓他把從前書院出過的試題都整理出來裝訂成冊,賣到潼州的那些書肆裏去。

左右當初的雕版還在,書院又有自己的造紙印刷作坊,這門生意讓他們自己人做不是更合适?還杜絕了盜版錯版試題的出現。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門生意的利潤也太大了,試問誰能抵擋住一份試題淨賺百文的利潤呢?

而且随着試題的更新,試題冊還會不斷出現第二套、第三套甚至更多。

不過有了試題冊的出現,原本的那些試卷就不能繼續接着用了。這就意味着謝虞琛每個月都要重新出整整三套題。這可不是什麽小工程,。再加上下一旬的考試将至,謝虞琛必須得趕在這場考試到來之前就編出一整套全新的卷子。

這幾天謝虞琛甚至都忙到沒時間回家,一日三餐都在太學的公辦食堂裏解決,雖然味道不怎麽樣,但忙到謝虞琛這個程度,說實話也不太在乎食物的味道了,能填飽肚子就行。

謝虞琛辦公的桌上,一邊擺着出了一半的卷子,另一邊是學生今天交上來的随堂測試卷——

他還沒來得及批閱。

謝虞琛難得地嘆了口氣。他發現他好像自從在太學任職後,每天嘆氣的次數簡直成指數級增加,上課時要嘆氣,下課後批閱學生的試卷,更要嘆氣。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謝虞琛才發現,作為整個南诏的最高學府,國子學和太學的這些個學生們,許多人的水平和綜合素質甚至還不如他在杜仲書院招收的那些學生。

不過想想也是,這兩個書院的學生都是要求出身的,基本家裏長輩在正四品以下的話,根本不用考慮有機會進入國子學和太學。

在普遍看出身進來的學生,自然水平會有那麽一點參差不齊。

包括當初寫過駁斥理學的策論,結果被烏菏告知是請了槍手的那名學生也位列其中。這些人的水平自然沒法和通過層層篩選和考核的杜仲書院衆人比。

整整一摞試卷擺在謝虞琛面前,他突然就有些想念已經數日沒見面的烏菏——

堂堂南诏大巫,要顏值有顏值,要才華有才華,怎麽着不比他在這破書院裏,對着一群基礎數學講三遍都聽不明白的笨蛋有意思?

謝虞琛當即便放下筆,決定今天就要回一趟家。這太學和國子學他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至于這些試卷?把答案交給助教,助教也能批,何苦要如此難為自己呢?

他當機立斷做了決定,晚上下課時,府上的馬車便停在了太學門口。謝虞琛撩起車簾低頭進了馬車,卻看到馬車裏還端坐着另一個人。

他幾乎是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很誠實地坐到了烏菏的身旁,有些驚喜地問:“你怎麽來了?”

烏菏笑了笑,将謝虞琛披着的大氅放到一邊,不甚在意地開口:“順路。”

“哦——”謝虞琛懶洋洋地靠到了烏菏懷裏,盯着桌上的糕點盒:“那想必裏面的松仁糕,也是順路讓廚房做的吧?”

烏菏又“嗯”了一聲。

松仁糕是烏菏府上一個廚子的拿手點心,整個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做得比他好吃的松仁糕。而且松仁糕的做法又極其複雜,前後需要一兩個時辰。

而烏菏又一點甜食都不吃,那麽桌上這盤松仁糕是為誰準備的就顯而易見了,不用猜都知道。

“死鴨子嘴硬。”

謝虞琛小聲嘀咕了一句,手上動作卻沒停,拿了一塊松仁糕塞進嘴裏,十分滿意地眯了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