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上)任職太學
前段時間, 不論出身通過考試選拔官員的消息一出來,立馬便成了衆人議論的中心。
雖然上面也說了,因為是第一年嘗試這種方法, 不可能立馬在全國上下推行, 因此涉及到的官職只有今年新設立的那些個負責掌管這幾年出現的新事物。例如杜仲膠、水泥等等。負責管理其生産行息, 以及商販的行為,按時向朝廷奏報等。
品級是不高, 但卻是實實在在有實權的崗位。那些個看謝虞琛烏荷一派不爽的世家, 例如郭家、孫家一流,雖然嘴上貶低得厲害,但心裏沒有一個不是盼望着這張大餅最後能落在自家頭上的。
包括前段時間他們各種宣揚诋毀謝虞琛,其實究其根本,還是不想讓科舉改革順利施行下去, 最好仍舊像從前那般, 由他們這些世家高門舉薦。
和郭、孫兩家聯合起來那幾個世家也是, 他們家裏這一輩的年輕人都不太有出息。郭赟之的那個兒子當街與人大打出手, 連帶整個郭家受了牽連。他們幾家的小輩們也都沒比郭家那個禍害好到哪去,只是稍微有些分寸, 沒鬧到明面上去而已。
這幾年也就是靠着家族的蔭庇,這些人才能謀得一官半職。若是靠他們自己的才能,怕是做個衙門裏的小吏都費勁。
這也是他們瘋狂抵制科舉改革的主要原因。
像沈家那幾個晚輩,不管是學識修養,還是才幹德行, 在同齡人中都是極其出衆的。人家根本不怕什麽改革。畢竟不管怎麽考核,他們都有把握能脫穎而出。
不過孫、郭兩家的事情出來之後, 殺雞儆猴,其他人也都安分了不少, 起碼明面上不敢再對改革指手畫腳。
至于私下裏……
科舉改革離徹底服衆還差點距離。
特別是對于謝虞琛提出要考核的那什麽名叫“理學”的東西,在六門學以及其他書院的學生中,仍是不服氣的占據了大半。
前段時間,更是有好幾位學生公開發表文章,從各個角度論述科舉改革,特別其中是“理學”這一門考核的不合理性。其中幾篇策論持之有故,言之有理,甚至算得上是上乘之作。
“怎麽樣?這兩篇寫得都還不錯吧?”謝虞琛從書桌上拿起一篇遞給身旁的人。
“特別是這一篇,論點明确,論據清晰。若是要我寫……”謝虞琛笑了笑,“我還真寫不出來。”
烏荷接過謝虞琛遞過來的幾張紙,一目十行地浏覽了個大概,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苛刻地給了一個“一般”的評價。
謝虞琛擡眼看他,食指戳了幾下烏荷的胸口:“你評價怎麽一點都不客觀?對人家有成見是不是?”
烏荷順勢握住謝虞琛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懷裏,解釋得漫不經心,“此人名叫冉宏達,是尚書令冉恒之子,以我對他的了解,這種水平的文章,不是他的水平能寫出來的。”
“請代筆了?”謝虞琛驚訝皺眉,本想說這不學術造假嗎?轉念一想,又咽下了這句話。
……這年代還沒學術造假這個概念呢。
但不管在哪個時代,請槍手代寫文章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要我替你處理……”
烏荷開口,謝虞琛趕緊搖頭拒絕了他的提議。
這些文章中,首當其沖被質疑的便是杜仲書院。
因此除了六門學學生質疑科舉改革的言論,這些文章傳到潼州後,杜仲書院的衆人也做了文章,一條條對此進行了反駁。
只不過杜仲書院創立至今還不足一年,學生們又大多出身平凡,衆人學習的側重點還是更偏向數算、化學這些學科,其他人做文章的功力還是稍微差了些。
傳到京城的文章謝虞琛都看過一遍,除了曾經師從當世大儒的苗文和,其餘學生們做出來的文章要麽是在說服力上差了些,要麽就是文采還不夠好,稍遜六門學的學子一籌。
孫家一事過後,百姓也知道了科舉改革是對他們這種荊門布衣有利,對改革都持着歡欣支持的态度。但謝虞琛要的可不僅僅是在市井百姓中的輿論勝利。
雖然民為邦本,但要想科舉制能更快地全面推行,還是得讓那些出身六門學的學生們心服口服才行。
“今天早朝的時候,國子監祭酒周元白提出,要讓苗文和或者書院的其他先生去國子學或是太學任教一段期間。”烏荷突然開口。
謝虞琛愣了一下,從烏荷懷中退出來,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任職太學?”
謝虞琛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不管“理學”這門學科的考核是不是已經板上釘釘,左右衆人還是不服氣。既然如此,便不如直接讓杜仲書院的先生去國子學教幾節課。
若是先生教得內容是好的也就罷了,他們把先生留在京城任教,等到來年選官考核時,他們也不至于落後杜仲書院的學生太多。
但如果能借此機會證明理學不過是徒有其表,實際上并沒有什麽有價值的內容,衆人便更有理由出言抗議,要求取消理科這門考試。
“這場面苗文和未必能應對得來……”謝虞琛思量着搖了搖頭,“況且這段時間也到了學末,正是書院考核的時候,怕是抽不出人手來京城。”
謝虞琛問:“他們說了一定要苗文和去嗎?”
“這倒是沒有。”烏荷搖頭,明白了謝虞琛話裏的意思,“難道你打算親自去?”
“不行嗎?”
謝虞琛看向烏菏,“雖然在經義文章方面我不如苗文和,但若是理學這門課程,他還真不一定比我擅長。”好歹他當年的文化課分數也是全系第一的水平。
“當然可以。”烏荷笑,“你去自然是更好的。”
謝虞琛撇撇嘴,靠着烏菏坐下,“他們恐怕巴不得去的是我,一旦能把我駁倒……”
他搖了搖頭,“那可比辯倒一個苗文和有說服力得多。”
烏菏反問:“那你會被駁倒嗎?”
謝虞琛一臉“這怎麽可能”的表情看向烏菏,理直氣壯地搖頭,“我會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麽是來自21世紀的物理學的震撼。”
自那日兩人确立關系後,謝虞琛就将自己的事情對烏荷和盤托出,包括他離奇至極的穿越經歷、上一世的身世經歷、以及“那個世界”的模樣等等。
坦白了這個秘密之後,謝虞琛在平日裏與烏菏聊天時,便不再會刻意做什麽隐瞞。
若是說起什麽這個年代沒有的新事物,以前謝虞琛還會遮掩說是什麽“從書裏看到”或是“在某處聽說”,現在他則會直接告訴烏菏,這是來自後世哪個年代的産物。
不過直到今天,距離他們二人徹夜長談已經過了将近兩個月,烏荷對于謝虞琛提到的有關“21世紀”的事情時,還是會感到震驚。
竟然真的會有一個人,從遙遠到千年之後的時代而來。而如此千古難見的奇逢,竟然出現在了自己身邊。
過去的數十年來,烏菏從來不覺得的自己是什麽幸運的人。哪怕整個南诏都流傳着大巫是天神庇佑,自出生起便可通萬物、知鬼神的說法,他也從未有半分實感。
他一直都清楚自己這個位子是什麽來的,一路上經歷過多少血雨風霜,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但直到遇到謝虞琛,真切地聽到對方講述他從前生活的那個時代時,在那一刻,烏菏突然願意相信這個世界是擁有神明的存在的。因此才有了謝虞琛跨越了近千年的時光,來到了自己身邊。
謝虞琛突然站起身來,似乎是打算朝屋外走。烏菏也跟着站起身,擡手拉住了謝虞琛的衣袖。
謝虞琛:“?”
“去做什麽?”他聽到烏菏問。
謝虞琛一臉理所當然,“當然是去備課啊。”
既然他打算去太學教書,那當然要做好十足的準備。他還打算給太學的那些洋洋自得的公子少爺們一點來自21世紀的現代物理學震撼呢,不好好備課怎麽行。
在烏菏如有實質的注視下,謝虞琛一臉迷茫地與他對視。
嗯?要幹嘛?
謝虞琛記得當初在杜仲書院的時候,烏菏不是也看過自己備課嗎?怎麽現在一副攔着自己不打算讓他走的模樣。
“沒什麽。只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開口的時候,烏菏已經松開了謝虞琛的衣袖,垂下眼皮輕輕搖了搖頭。
“你趕快去備課吧,別耽誤了。”
謝虞琛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心髒好像漏了一拍,回過神來後,下意識便開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過于關注事業,從而忽視了伴侶的感受。
這可不行啊。
從前在拍戲的時候,就有前輩教導過他:一份健康、良好、可以長久的感情,不論男女,都需要雙方花費時間和精力進行維護。因此不管自己平日裏工作如何繁忙,都一定要留出給伴侶和家庭的時間,陪伴對方,關心對方的生活和情緒。
當時謝虞琛雖然沒有建立一段關系的打算,但對于前輩的話,他還是覺得十分有道理的。也不知怎麽就記到了現在。
果然,這世上沒有無用的知識,如今不就派上了用場?
“那要不……”謝虞琛又轉身回來,伸手拽着對方的衣領,将烏菏上半身拉低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位置,在他唇邊落下一個不輕不重的吻。
“現在你和我一起去書房?”
烏菏稍微低下頭,目光溫吞懶散地與謝虞琛對視。
謝虞琛思緒一滞,停頓了幾秒後,才将抓着對方衣領的手松開一只,擡起手擋住對方的視線,小聲嘀咕:“你別,這麽看我。”
他現在的定力可不算太好。而且……現在是真的有要事做。
謝虞琛:“等忙完這段時間,我們就去郊外的莊子上玩幾天怎麽樣?”
“行。”烏菏突然開口,擡手圈住謝虞琛的手腕,把他擋在自己視線前的手攥到掌心裏,點頭道:“那一起去書房吧。”
謝虞琛縮了縮手,沒用幾分力氣,當然,也沒掙紮開,小聲對烏菏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從這兒到書房要經過大半個院子,一路牽着手過去是不是有些太招搖了?雖然烏菏府中上下都清楚他們二人的關系,但……
“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或許……”話雖這麽說,但看不出烏菏有絲毫要松手的跡象。
“我不介意。”謝虞琛飛快地打斷了烏菏的話,“既然沒什麽不好,那就走吧。”
開玩笑,他一個現代人,怎麽可能比對方還保守?
謝虞琛往門外走的速度比任何時候都要快,與烏菏就這麽一路牽手并排着到了書房。
剛進書房,謝虞琛就看到兩張并排的書桌擺在屋子的正中央——
書房現在的格局是烏菏不知道什麽時候命人修改的。兩人沒确立關系時,原本這裏只是烏菏處理公務的地方,謝虞琛的書房在西院。
不過兩人在一起沒多久,他的東西就都被烏菏搬到了這裏。
謝虞琛甚至記不清當天烏菏跟他說了什麽,他像被灌了迷魂湯一樣。總之等到第二天清醒過來,他的全部家當就都換了地方。
自己的書桌在左,旁邊的窗戶正對着花園,這個時節沒什麽好看的風景,不過桌上的花瓶裏是新鮮開得正盛的梅花,芳香馥郁,惹人心生喜愛。
謝虞琛從一堆文書中準确地找出了當初在杜仲書院時和所有先生一同編撰的教材。正準備開始備課,餘光瞥到隔壁的桌子上,神情霎時一頓。
屬于對方的那張桌子上面,赫然擺放着需要烏菏處理的公文。文書按照不同的顏色區分緊急程度,旁邊桌長的那些,分明就是需要今天處理完畢的。
“騙子。”謝虞琛擡頭瞪着烏菏,小聲罵了一句。
本來就做了來書房辦公的計劃,剛剛還偏要故意做出那副要留自己的模樣,讓自己白白心軟了一路。
玩政治的果然心都髒。
烏菏偏頭看過來,笑着問:“我騙你什麽了?”
謝虞琛沖烏菏撇撇嘴,頭也不擡地翻開教材,“那去郊外莊子的事情就再說吧。我剛才又想了想,最近天氣也挺冷的,估計郊外也沒什麽好玩的。”
烏菏:“……”
書房很快便安靜下來,整個房間裏就只有偶然響起的書頁翻過的聲音。
謝虞琛在太學和國子學授課的日子定在五日後,正好是兩個書院的學子休沐結束的第二日。平日裏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郎君們休沐結束回到書院,心思總是要放飛幾日的。
一來是書院課程确實枯燥,二來那書院的膳食也着實普通,哪裏比得上他們平日裏結伴去的金鼎樓、芙蓉閣一類的地方。
能在這兩個書院上學的人,最差家裏人也都是正四品以上的職位,許多人更是出身名門,在家怎麽嬌養都不為過的。饒是太學和國子學已經是整個南诏待遇最好的書院,但對這些個郎君來說,那也照樣算來“吃苦”了。
不過在今天卻有些不一樣。不管平日裏是刻苦好學的,還是敷衍了事成績總吊車尾的,一大早,各位太學學子就催促着家中的仆役趕緊備車準備出門。
就連家裏人都十分驚訝,好奇自家孩子從前每次休沐結束,回書院上學的時候都是一百個不樂意,今天怎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催着搶着地要去書院。
今天的京城,許多世家勳貴家中都發生了類似如下的對話——
“你這孩子今天怎麽這麽着急地要去書院,平日裏不都要你爺娘催着你才肯去嗎?”
被詢問的年輕人一邊催促着小厮收拾東西,一邊回答道:“阿耶你還沒聽說嗎?今天謝虞琛要來我們書院講課,就是那個前段時間把郭、孫兩家收拾了個徹底的謝郎。”
“之前國子學中有學生抗議,原本是為了抵制選官時要考核那什麽‘理學’,不知怎的就演變成‘其他地方也應該一視同仁地開設同樣的課程’,今天就是理學在太學開設的第一天,我自然是要趕緊去的。”
“原來是那個謝郎……”各位長輩面色一松,心裏都是差不多地想。說實話,經歷了這段時間京中各種波瀾起伏之後,他們現在覺得這位謝郎不論做出什麽事情來,他們也都不會覺得奇怪了。
不過年輕人到底還是沒有他們長輩見多識廣的,謝虞琛在太學授課的第一天,衆人雖然心思各異,有好奇的,有激動興奮的,當然也有不屑一顧的,但無一例外,衆人都趕着第一時間抵達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