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因着臨過冬前那一場聲勢浩大的腌酸菜行動,蓬柳村人基本上都攢下了不少銀錢,過個舒坦的冬天是不愁的。

手上富裕了,村人們自然更舍得花錢。守着自家的酸菜缸子,時不時就夾兩棵出來,和豆腐炖在一起,煮成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炖菜,就着餅子下肚,別提有多滋潤了。

不僅如此,許家食肆的吃食他們咬咬牙也能買得起些許。

從前路過許家食肆時,那誘人的香氣就直往人鼻子裏飄,牽着的娃娃也總哭鬧着想吃。

無奈當時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動辄十幾文錢的吃食村人是怎麽也狠不下心來買。

後來他們回家時便有意無意避開許家食肆那片地方,娃娃們也總算不再每日提起這事。但做父母的卻忘不掉孩子渴求的眼神。

從前的确是吃不起,若是買一碗瓦罐雞,家裏幾天就揭不開鍋。現在有了閑錢,糧缸裏也不缺米面,村人們自然舍得花點錢讓家中老小都嘗個鮮。

許家食肆門前的小路上,幾個七八歲的小孩蹦蹦跳跳地往過跑,後面還跟着他們爺娘,背着筐子,邊走路邊沖小孩喊着“跑慢點,別摔着”一類的話。

到了許家食肆,幾個小孩頓時安靜下來,直勾勾盯着牆上挂着的幾個木牌看。雖然還不識字,但他們都知道,這些牌子上寫着的就是爺娘說過的那什麽美味的吃食。

盯了好一會兒,他們爺娘才進來,手裏提着糾結許久才選好的吃食。

七八塊加了芝麻的麥芽糖,給家裏幾個小孩子甜甜嘴;一碗板栗炖雞,今天中午一家人吃。

……要不是今天把家裏積的酸菜都賣了,他們還真不舍得一下子買這麽多吃食。

“今天去城裏了?”櫃臺後的小厮一邊熟練地數着錢,一邊随口問了一句。

“是嘞!”領着兩個小娃娃的婦人回答道。雖然因為剛花出去那麽多銀錢有些心疼,但面上仍是高高興興的。

“這不是眼看就到了過冬的時日,酸菜的價錢也比尋常賣得高了些。我家阿郎就和我商量着尋個暖和天氣,把家裏酸菜都挑去城裏賣了。正趕上今天出太陽,我和孩兒他爹便去了。”

小厮點了點頭,也贊同道:“賣了也好,過些時日天氣更冷,進城的路怕是就沒那麽好走了。”

“是這個道理。”婦人接過小厮打包好的吃食,道了個別,拉着自家娃娃往出走。

左腳都已經跨出了許家食肆的鋪子,那婦人卻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轉身回來,向小厮打聽道:“我娘家那邊種橘子,前些日子給我送來了不少,不知道食肆收不收?若是收的話我便叫我夫君背幾筐橘子過來。”

“這我就不清楚了。”小厮撓撓頭,猶豫了一下才道:“你要是願意等一會兒,我便到後院尋了我們掌櫃,幫你問問看。”

“自然是願意的。”婦人連忙點頭。

小厮先是叫來一人替他看守櫃臺,然後才掀開布簾子,從後面的門出去,尋許大郎了。

“橘子”

許大郎愣了一下,想起前些日子謝郎還問他蓬柳村有沒有種什麽瓜果,想必是想吃水果了,便點頭道:“若是味道不錯的話,就收幾筐吧。”

小厮将許大郎的話原封不動地帶回給那婦人,她笑着保證道:“郎君大可放心,我娘家那裏的橘子在十裏八鄉最是有名,酸甜适中,可好吃嘞!”

婦人做事倒是雷厲風行,上午剛和許家食肆說好,下午他夫君便挑着擔子來了。

滿滿兩大筐的橘子,各個飽滿圓潤,光看着便知道是頂好的。

許大郎讓人把橘子提到後院去,轉身便要從櫃臺裏拿錢,那漢子卻搖着頭拒絕了。

“要不是郎君心善,把那腌酸菜的法子都教予村人,我們哪能賺下那麽多銀錢,有這麽好的日子過?”

“我這幾天一直琢磨能做點什麽報答郎君恩情,咱鄉裏人家的,沒什麽值錢東西,也就這橘子估摸能入了郎君的眼,大郎你千萬要收着,不然我這心裏一直過意不去。”

許大郎拗不過那漢子,只好把銀錢又放回櫃臺。

最後還是旁邊清點貨物的一個小厮機靈,看到了許大郎的眼神示意,趕緊從後廚拿了幾塊熱乎的栗子糕,塞到了男人身後的兩個小娃娃手裏。

“這是我給小娃的,你可不能推脫了。”許大郎趕在男人開口前說道。

男人見兩個小孩都眼巴巴看着他,也是沒了辦法,再三跟許大郎道謝。臨走前,還不忘囑咐道:“若是郎君吃着這橘子香甜,一定要說一聲,我再從家裏給郎君拿來。”

“曉得了,曉得了,你快回去吧,看看兩個娃娃的臉都凍紅了。”許大郎笑着送走了男人。

這兩大筐的橘子,光吃自然是吃不完的。謝虞琛便讓家裏的面點師傅們把橘子扒了皮榨成果汁,做成各式橘子味點心。

再配上一杯酸甜可口的橘子汁,邊吃邊烤火,別提有多舒坦了。

本以為這一筐橘子夠他吃個幾天,沒想到第二天許家食肆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就是定徐陳家的“混世魔王”,對方單方面承認的“謝郎摯友”,陳汀陳六郎。

這位不速之客自己來就算了,還帶了他家七郎和四五個年紀相仿的郎君,宛若蝗蟲過境一般,把謝虞琛放在櫃裏的零食掃蕩一空。

陳汀此行沒有半點正事,純粹是來偷懶躲閑,順便狠狠宰謝虞琛幾頓飯的。

許家食肆的名頭在定徐縣稱得上是家喻戶曉,再加上最近正時興的各式泡菜,據說也是來源于許家食肆。

現在的許家食肆,在定徐縣可謂風頭無二,連帶着陳汀也受到了父兄長輩的幾句誇贊。

陳汀自記事以來,就沒收到過父親的贊揚。得了來自向來刻板嚴肅的父親的誇贊,整個人高興得都有些飄忽。

再加上他本就是個張揚不定的性子,當即便宴請了三五好友飲酒作樂,大肆慶祝開來。

這一下可把陳父給氣壞了。他前腳剛誇了兒子幾句,還以為他就要改過自新,上進起來。結果後腳陳汀就現了原形,給他了來這麽一出。氣得陳父火冒三丈,當即便派小厮把陳汀從酒樓裏給提溜了回來。

陳汀一臉委屈,又不敢違抗父親,只得每日窩在府上,跟大哥二哥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無奈陳汀天生就沒有這方面的天分,再加上兩個兄長講的知識又那樣深奧難懂。在家的半月,陳汀每天不是把他大哥氣得跳腳,就是把他二哥逼得罵人。整個書房成天雞飛狗跳。

陳父見狀,也知道他這兒子大抵是沒救了,索性大手一揮,便由着他去了。

陳汀雖說是重獲自由,但心裏還殘存着不少對親爹的畏懼,到底是不敢玩得太過火,也老實了不少。

某日,他正坐在亭院裏百無聊賴地瞅着池塘裏的游魚,突然靈光一現——

不如去許家食肆待個幾日。謝郎那裏新鮮東西又多,定不缺樂趣。最關鍵的是,他爹看好他與許家食肆的生意啊!若是他說要去許家食肆,他爹定然不會說什麽的。

陳汀說幹就幹,當即就跑去書房跟他爹請辭。

陳父對許家食肆自然是看重的,不然也不會讓人知道他們陳家入股了這門生意。

最近,定徐縣許多人都流行把許家食肆的吃食用作送人的禮品。而因着和許家食肆的這層關系,陳家拿到的都是最新鮮也最搶手的那類。

雖然價錢不貴,但那份心意卻是實實在在的被收禮的人看在了眼裏。

他們陳家這樣的人家,要處理的人際關系錯綜複雜。許家食肆這張牌若是用好了,能發揮的用處可不比那些金銀珠寶差。

這也是陳父不僅不攔着陳汀往許家食肆跑,反而還欣然應允的原因之一。

他這六郎打小就沒什麽心眼計謀,看起來渾身冒着傻氣,朋友卻因此交了不少。雖然其中以狐朋狗友居多,但也難得會有那麽一兩個正常的。

陳父看着自家兒子沒心沒肺傻樂的模樣,心想不如就由他去吧。趁着自己還沒老,哪怕這回依舊鼓搗不出名堂,也有自己和陳家做他的後盾,給他兜住底。

陳父的複雜心情陳汀自然是半點不知情,他得了父親的應允,當即便拉上自己在書房讀書的小弟,還有幾個和他關系親近的好友,架着車浩浩蕩蕩地朝着蓬柳村奔去了。